接引嬷嬷见惯了头一回侍寝的妃嫔小主们的慌张失措,福了一福,说道:“玉宝林别怕,按着老奴方才说的礼数去做,错不了的。宫里规矩,老奴这就要退下了,请宝林到龙床边安坐,等候圣上前来。”
百里珵只得点点头,想要走到床边坐下,却感到两膝酸软,实在迈不动步子,接引嬷嬷见她窘急,笑着上前将她扶了过去,又叮嘱一句:“玉宝林请千万沉住气,只要安分守礼,圣上必定怜惜,日后便是富贵荣华、前程似锦了。老奴告退,先行在此恭贺宝林。”
殿中剩下百里珵一人,她看了一会子烛焰烧融蜡烛、迫着红泪横流,只看得眼也晕花了;又闭了眼听一会子九子连环柜上放的远海弗兰克国送来的自鸣玩偶钟嘀嗒作响,心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快要亥时二刻了?或许是三刻了?明明可以看看钟表,可不知为什么,不敢睁眼,只觉着眼皮子跳得厉害。小时候听宫里的老嬷嬷们笑说哪只眼睛跳是有财运、哪只眼睛跳又是招祸事,都记不清了,有没有哪只眼睛跳能不叫她面对今天这一夜?百里珵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一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直将覆在身上的羔羊皮毛揪了好些下来。
“珵儿,珵儿。”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带着旧茧子的大手轻轻拍拍她的面颊,百里珵一惊,是皇上的声音,怎地一点没听到动静?她睁开双眼,果真是皇帝。
他温和地笑着用温和的声音叫她的名字,他笑起来眼尾漾开优雅的纹路,他的眉毛如墨玉裁就,不去细看不去细想,他便还是和十一年前一样,瞻宏哥哥……皇上。
“啪!”皇帝忽然露出少年般促狭的笑脸,两只手掌同时将百里珵的面颊略有些重的一拍,百里珵不由得一甩头:“啊呀,干嘛,痛得很。”
“哈哈哈,这才是我的珵儿。我进来的时候没让他们作声,就是想看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结果看到一只瑟缩的小兔子。”皇帝大笑起来,接着拉起百里珵一只手,顺势坐在她身侧,并没有看她露在皮裘外的香肩或是修长的腿,而是仿佛越过了春恩殿的墙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皇帝放低了声音,慢慢说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情,只是新晋的选女中,只有你还未侍寝,反倒显得特出。今夜你只当换了个地方休息。福全的事情,算是给了我个警惕,从前韬光养晦、暗渡陈仓的法子,怕是反而不能护你们周全。也罢,那就都摆到明面上来,我倒要看看,谁能讨得好去!”
“皇上……”百里珵不是没想过皇帝今日忽然召她侍寝,可能另有深意,不过听他一一道明,心里感觉却十分复杂,自然是松了口气,然而,竟然也有些失望,情不自禁唤了一声,想了想,又唤了一声,“瞻宏哥哥,我……”
皇帝听她终于叫出一句旧日称呼,极是欣慰欢喜,伸出一只手指,放在百里珵唇上阻她再说下去:“我明白。往事已矣,我们但看从今往后吧。”
一时间,两人脉脉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