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恼恨
2018-04-15 作者： 程予
第32章 恼恨
那边厢的长庆宫微光清影、绵绵密意，这边厢的永宁宫也是灯火通明、似是祥和。正殿的钦妃临盆在即，用了晚膳后就在暖榻上懒懒盹着，近身月珠拿了一卷庄子轻声读着，说是对胎儿启智有所助益；东殿的静嫔信佛，晚上茹素吃斋，现正跪在佛前，闭目凝神，将一串延请高僧开过光的佛珠细细捻着，口唇微动，虔心念诵经文。东侧殿同西侧殿中，新住进来的小主们，有钦妃、静嫔在这宫里头坐镇，都拘得谨小慎微，一个个不是绣荷包就是做香囊，小窗红烛，倒也宁谧。只有西殿里头，却正大动干戈。
得知了侍寝的是百里珵以后，薛美人气愤非常，一把扯散梳就一半的发髻，晚膳也不肯用，推倒了垂兰曳地的楠木架、掷碎了香茗满盏的红釉碗、揉皱了银织珠绣的胡锦衫，弄得整个殿里头一片狼藉，急得阿蓼喝退了其他宫人，自己留在殿内不住求她：“好主子，别这样由着性子胡来，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说给别的宫里的娘娘知道，就是惊动了钦妃娘娘，也得派咱们的不是。主子，不过一个晚上罢了，您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也该习惯了，怎么现在反而沉不住气了呢。”
薛美人气得泪珠子不住地顺着小桃心脸儿往下坠，一边在殿中踱来踱去，一边狠声说：“我就是气不过！自打那个百里氏来了，样样占我上风，我一个侍奉皇上十年的美人，倒要落在她后头了，我就是个泥捏的、陶塑的、纸做的人，也不能被这么欺侮啊。别瞧她们那一拨儿，姓洛的丫头位份高，又头一个侍寝，哼，若不是这个百里珵中选两天就病倒了，哪里轮得到那些个小狐狸们。你没见那百里珵晕倒在慈宁宫里头，皇上那紧张心疼的样子，别说我从来没得到过，哼哼，钦妃也未必能有。”
她一边说着，阿蓼一边朝她摆手、作揖，听到最末一句，唬得一下子跳过去，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叫道：“怎么越劝您，您越发来了兴致了。这些话也是在宫里头说得的？主子，别仗着咱们年资久，位份还成，您看看顺妃娘娘，还有个皇子呢，现下过到什么境地去了。您消消气，新人自然是有阵子新鲜劲儿。再说了，奴婢听说玉宝林从前可是王姬身份呐，太后、皇上多少也要顾忌着点儿不是，您向来最识大体、最是宽宏大量的，可别老钻这个牛角尖，犯不上。皇上上个月不也来过吗，如今宫里头主子多了，咱们还算不错啊，有好几位跟咱们一样的，那还没轮得上呢。还是筹谋着有个孩子，就妥当了，何必学那起小妮子们争风吃醋，反失了自己的身份啊。”
薛美人还不足，一把推开阿蓼的手，正要再嚷，忽然有人轻叩殿门，只听一个冷泠泠的女声说道：“奴婢阿苓，奉钦妃娘娘之命，请薛美人到正殿叙话。”薛美人立时便愣住了，眼中露出害怕的神气，看着阿蓼，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晓得指着门口。
阿蓼见她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情为大人当场逮住的惊惶失措样子，心里头既怜惜又烦恼，也不晓得钦妃娘娘会怎么怪责，只得朗声应道：“请阿苓姐姐稍候片刻，我家主子方才本要歇息，难得娘娘盛情邀请，换件衣衫就来。”
阿蓼叫殿里头其他几个侍候的宫女进来，吩咐了一个伶俐的将阿苓请到外间坐着用茶，其他几个打洗脸水的打水，开柜子拿衣裳的拿衣裳，阿蓼快手快脚的给薛美人重新妆扮了一番，虽然眼睛还有些微红肿，不过只要不细看，也瞧不出是哭过的。
薛美人虽然心头忐忑，不过钦妃传她，就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不去，只好带了阿蓼，跟着阿苓往正殿去。正殿门外侍立着六个内监、六个嬷嬷和八个宫女，乌压压一群人恭恭谨谨地向她行礼，殿门一开，薛美人只觉得自己像是给押解到衙门呈堂，心里一慌，险些给门槛儿绊倒，好在阿蓼扶住了她，才不至于一进门就露怯出丑。
“薛妹妹怎么几日没上我这儿来聊天了？是又有了什么新的雅兴？是莳花？还是临帖？还是学戏？”钦妃穿一身半新的暗红织金缎内镶貂绒宫袄、同色的百褶裙子，腹部圆润隆起，直将那袄儿顶得高高的，指上常带着的玳瑁玛瑙金甲套子摘去了，指甲剪短了，脸上也未施脂粉，形容懒懒的，给烛火一映，脸色黄黄的倒显得亲近，可她这话里分明透着戏谑，嘴角的一点笑容也看得着冷意。
“回钦妃娘娘，奴才这几天在描花样子，准备给娘娘的小皇子绣几个玩意儿，加上天气越来越冷，有些畏寒懒动，实在是不应该，还请娘娘恕罪。”薛美人见钦妃神色不善，小心陪着笑脸答道。
“哦，是描花样啊，本宫还以为妹妹近来静极思动，爱上唱曲儿了呢。方才在殿中隐隐约约，也没听得真切，只依稀觉着妹妹那边铿锵顿挫，倒是一出好戏的样子。”钦妃举起一只莹润的小手，轻轻掩住嘴角一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想来是奴才方才翻箱倒柜找从家里带来的花样书册，响动太大，以致惊扰了娘娘，奴才给娘娘赔个不是。”薛美人又是气又是怕，咬咬牙，继续做小服低道。
“妹妹言重了，哪有什么不是呢，你这样忙碌，不都是为了我的皇儿么，姐姐先行谢过你才是。嗯，说起家里带来，令尊现下是青州漕运御史吧，令弟今年十几了？可是准备寻个仕途出身，或者只想作那起清谈学子呢？”钦妃一双杏眼微微眯起，闪烁着几分精明之色，既有探究之意，若仔细看还有一丝玩弄。
薛美人却不敢细看钦妃的神色，听她问询起父亲和弟弟的官职与去向，虽有些为难，又想到钦妃身为吏部尚书之女，怎敢不以实情相告？只得偷偷觑一眼阿蓼，见她缓缓阖了阖眼，薛美人心中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