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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事苍苍并不知情,但翌日早起发现院里院外多了些人,并且他们时不时打量自己的眼光有些不太对劲,她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不过这也不纯粹是个坏消息,至少只是盯看着便说明,他们没有切实证据证明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眼下的日子是该怎样过还怎样过,越自然坦荡越好。 “苍苍,要开工了,你不走吗?”冬初抱起装着针线剪刀的绣篮子准备去堂屋做工。 逢春院的规矩是,白天绣娘们都聚到堂屋也就是绣房去做绣活,饭点和晚上才能回到自己房间。 苍苍一边冲调蜂蜜一边说:“不了,我现在连针都拿不稳,去了也是添乱,一会儿如果杜mama来了,你帮我告个假吧。” “好吧……你在做什么?这是蜂蜜!这可不是我们能吃到的,你从哪里弄来的?”冬初惊讶地凑近看。 苍苍侧了侧身子让她看得清楚。她搅动着白瓷盅里的热水让蜂蜜化得更充分,雾白蒸汽将她的侧脸氤氲得柔和,瓷器碰撞的清悦碎响中她嗓子喑哑轻轻道:“向伙房买的,这东西虽然又贵又稀少,但是还能供着不吃吗?只要有钱总是能买来一些的。” 冬初点点头:“这该把你的积蓄用光了吧。”像她和苍苍虽然是侯府下人,但作为绣娘,奴役感不是太强,并且没有签死契,是拥有一定自由的,清闲时甚至可以绣了东西拿出去卖,赚些傍身的钱财。 在这点上,不得不说侯府很是大度开明。但苍苍显然不是个会算计着过日子的,很少攒钱,冬初估计这泡一盅水的蜂蜜就能叫她倾家荡产。 苍苍无所谓地笑笑,给她倒了一碗:“你来喝一点,天冷的时候这东西养胃保暖,对身体很好的。” “别别,你留着自己润喉吧,听听你这声音嘶哑的。我听说我们这个年纪正处在变声期,这时候嗓子不保养好,你就等着一辈子用这种声音说话吧。我先去啦。” 不等苍苍阻拦,冬初一转身跑出去。苍苍看着澄澈微黄的蜂蜜水叹口气,摸摸咽喉,还真是疼得厉害。 声音嘶哑她倒不在意,只是那微量的毒药月杀让她很是煎熬。虽然不很严重,但从喉到胃这一段烤炙般的干燥疼辣实在不好受。她弄不到药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蜂蜜缓解不适。 不过泡蜂蜜也不光是为这个。 她缓缓啜尽碗里的水,把白瓷盅盖好,放入食盒,拎在手里走出去。 院子里的人大多去了绣房,就算有几个看到苍苍也只是意外一下,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苍苍一边走一边感叹自己以前实在太不会做人了,逢春院里住了十余年,除了冬初居然半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其实自己可以算是厌世吧,一方面为身世耿耿于怀拿不起放不下,另一方面不能在现实中得到安全感归属感,做什么都不尽心,根本安不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十三岁前的自己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不安分不知足,命比泥贱却心比天高,自然得不到认同,也亏得冬初不曾厌恶她。 如今想想,后来即使换了地方身份,干出一番事业手上也有了力量,那种得过且过不把自己命当命的心性从未改变过,无怪乎殷据能轻易扳倒她。 明明是她一点一滴组建起来的人才队伍,却弄得跟殷据的亲信似的,殷据说她叛变了,他们便信,要将她下狱,也没人站出来阻拦回护一下。 这其中虽说有殷据刻意所为,但主要责任还在于她自己。是她的性格送她上的不归路。 她一边反省一边低头走路,出了院子往东面去,才走几步,视线里出现了几双绣花鞋。 她皱了皱眉,刚要抬头,一个人从侧边闪来,一手抓着她左肩,一手掐住她脖子,猛地一使力,她的后背后脑勺狠狠撞上院墙。咚的好大一声响仿佛从她脑袋里面震出来,她眼前一黑,整个混乱了。 “醒醒,别装死!再装也没用!”脸上清脆的耳光噗噗作响,将苍苍从无边的黑暗混沌中拉回来。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脚下发软站不住,身体像在水里浮,看人都是带重影的,她晃了晃头,一股波澜从后脑直逼到肠胃,她嘴一张就呕吐了出来,吓得抓着她的那人一把甩开她。 苍苍一下子摔倒在地,地上是柔软湿黏的土,土里有锋利的石子,割破了她的手。她略略清醒回来,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完,然后慢慢扶着头撑坐起来一点,大口大口地喘息。 “小妮子,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说,昨个儿明明让你去伙房的,你为什么跑到主院去,还污赖是我让你去伺候二爷?” 嫌弃尖利而愤怒的声音,苍苍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杜mama。她心中苦笑,没想到第一个来兴师问罪的会是她。也是,自己第一个算计的就是她,算账也要分先来后到的。 只是,她按着喉咙痛苦地闷咳两声,迷糊地想,一上来就用暴力?自己再惹人嫌,也没人敢这么做吧?毕竟出错多,得罪人多,十几年下来自己却还是好好地呆在侯府,这本身便意味着不同寻常。府里的人都是成精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皮只为求个痛快。 那就是有人授意了? 是方氏那个敏感善妒的想教训自己,还是有人想借杜mama的手探一探自己? 她闭了闭眼,咳两声,吃力地喘气,没有抬头哑声道:“我以为你叫我去的是大厨房,所以我才去了主院,意外遇到柳mama,当时送药的藤白身体不适,柳mama怕误了时辰,就让我代藤白送药。那些你主动安排我去主院的话都是柳mama说的。” 杜mama离着好几步远,居高临下嫌恶地看着苍苍,尖着嗓子问:“都是她说的?那你明知道那贱人在撒谎,为什么不拆穿她?你可知道为这事我差点丢了职务!” 苍苍扯扯嘴角不以为意道:“当时的情况,人们自然更信柳mama,况且只是你们二人之间的角斗伎俩,又不妨碍什么,我不觉得有必要解释。” 这话听似自私,但确实很符合苍苍凉薄冷淡的性情,但凡自认了解她的人只怕都会相信。 “你——”杜mama愣了一下气极反笑,“好张伶牙俐齿的嘴,昨天的事先不说,你这回又要做什么?我看看,唔,居然是蜂蜜水,谁允许你做工时间出去的?话说回来,你是要把这东西拿给谁?” 苍苍抬了抬眼,见是自己的食盒不知何时到了杜mama手中,她打开瓷盅边嗅边问,一副抓贼拿赃的神态。 过了这片刻,苍苍缓和了不少,她小心地坐正以便稍后站起,垂着眼眸道:“昨天我看藤白的样子似乎是花粉过敏,蜂蜜对治那个有效,我就……” 猛然从头顶淋下的温热液体打断了她的话。 杜mama收回空了的瓷盅,盯着落汤鸡一样的苍苍,心中恶气终于消散不少,言语仍不减刻薄:“不说还不知道,逢春院主针居然也会关心人了。不过这蜂蜜水到底能不能喝还是一说。别是变质的加料的,又或者是来得不干不净。人家藤白可是二爷跟前的,万一吃出个好歹……mama也是为你好,多做多错不是?” 她说着掩嘴一笑:“说白了人家还是柳mama手下得力的,能少吃喝吗,你就少去丢人现眼。” 人人说她心眼小,她还真是心眼小似针眼。苍苍不但顶撞她,还害她丢脸,这口气她怎能不出? 她说完就等着苍苍暴怒,她恶意地想着这冷冰冰的人一旦慌了,怒了,表情一定很生动,生动到解气。 “呵呵。”苍苍却忽然低低笑了,她霍地睁开双眼,眼里盛放两丛怒火,但那怒火背后,幽漆的瞳仁深处,仍旧是那压倒一切的刻骨的冷静和清醒,会吸噬人魂灵一般黑洞洞地将杜mama凝视:“杜mama,莫欺少年穷。今日你看我落魄无依便肆意折辱于我,焉知他日我不会一跃而成人上人,来还报给你?奉劝一句,人,永远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