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她说的是玩笑话, 玉夏却当了真,仔细打量她面色, 欣然笑道:“居士气色大好, 不输从前, 喜事喜事。”
两人正说笑,却见玉秋自外间入内, 轻声道:“居士, 太后娘娘召见,马车正在观外等候。”
钟意笑容微顿, 有些讶异:“太后?”
窦太后乃是钟老夫人的胞姐,论及辈分,钟意也该叫一声姨祖母,小的时候, 她也时常随祖母和母亲一道入宫见驾,只是近年来宫中事变频频,连崔氏都很少入宫, 更别说她了。
“我先去更衣, ”钟意定了心, 吩咐道:“请来使暂待。”
……
钟意上一次入宫, 还是新春宫宴之际,据现在也不过半年多,却是时移世易, 大不相同了。
心中感慨, 她面上却也不曾表露, 窦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亲自来迎,口中笑道:“县主也在宫中,见了居士,必然欢喜。”
窦太后与钟老夫人同胞所出,母为北周昭阳长公主,同样得了县主封号,这女官原就是窦太后身边经年的老人,惯以旧称呼之。
祖母也在,钟意或多或少松了口气,正待问上几句,便见尚宫林氏带着一行宫人,自西侧回廊过来,远远瞧见她们,含笑停下,向她见礼:“居士安。”
钟意领正四品正议大夫衔,品阶原高于她,礼也受得,笑问一句:“尚宫是忙人,此行往哪里去?”
“岭南道进了柑橘,陛下叫送些往清宁宫去,”林尚宫示意她瞧身后宫人捧着的箩筐:“那里今秋遭了冰雹,上供不多,陛下自己都没留,大安宫与嘉寿殿占了大头,剩下的与了皇后娘娘。”
何皇后是皇帝原配嫡妻,同舟共济多年,感情深厚,极得皇帝敬重,后宫虽然时有新宠,却从没人能越过中宫。
皇后所出者三,太子睿、秦王政与衡山公主丽淑。
秦王李政性格强硬,果敢刚毅,诸皇子中最类父亲,也最为皇帝所钟爱,连给他的封号都是昔年皇帝为王时曾用的,而太子至性仁孝,淑质惠和,可做仁君,然而皇帝原就是锐意进取之人,面对这样的继任者,总觉得失了几分威仪气度,不太中意。
钟意前世改嫁秦王,何皇后也是她的婆母,那时候因太子之位,这对亲兄弟早已势同水火,何皇后坚持立储以嫡长,太子无错,不可轻废,更倾向于皇太子睿,也曾为此申斥秦王政。
对于母亲的种种劝阻,李政是不理会的,高兴时听几句,不高兴便扯个由头,拂袖而去,他倒自在,钟意作为王妃,却不能任意妄为。
何皇后性情和顺,极有贤名,后宫前朝,从没人说她坏话。
唯一处罚钟意的一次,还是被李政气得急了,才令她抄录文经,然而不等钟意写完,第二日皇后便遣人至府,消了惩戒。
前世钟意死的时候,太子已经被废,李政入主东宫,她也做了太子妃。
皇帝半生戎马疆场,半生朝堂风云,已生去意,将军国大事尽数交与新君,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她却没有等到新帝的册封,一杯鸩酒,就此离世。
许是到了宫里,又听闻旧人事,居然想起这些来了。
她自嘲一笑,同林尚宫道别,跟在嬷嬷身后,往嘉寿殿去了。
……
窦太后老了,两鬓斑白,眼角生纹,冷眼瞧着,远比钟老夫人年长。
事实上,她们总共也就差着两岁。
钟意在心里叹口气,面上不显,上前行礼。
“真是好孩子,”窦太后的手掌干瘦而温暖,拉着她在身侧坐下,怜惜道:“我前阵子病着,也不知道这事,今早听宫人说,还当是在诓我,叫你祖母入宫一问,才知是真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钟意垂,轻声道:“为此叫您忧心,那才是罪过呢。”
“你也懂事,若非你祖母逼问到头上,怕是不肯说的,”窦太后向一侧的钟老夫人道:“阿朔有两个好儿子,还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天大福气。”
这话说完,未及钟老夫人回话,便有宫人传禀:皇帝下朝,前来请安了。
钟老夫人是皇帝姨母,德高望重,早有恩旨不必见礼,钟意却不成,起身侍立一侧,垂静待。
宫人们将垂帘放下,遮了光线,影影绰绰的,瞧不见外间如何,皇帝似乎习惯如此,隔帘向太后问安。
“安也问了,皇帝回吧,”窦太后不虞之情溢于言表,冷冷道:“我这儿有客,不便留你。”
“是,”皇帝顿了顿,方才道:“母后保重身体,儿子走了。”
窦太后神情冷淡,置若罔闻,钟老夫人则目露担忧,握住她手,轻轻唤了句:“阿姐。”
窦太后合眼,潸然泪下:“若非为归德与和静,我真恨不能即刻去了。”
天家富贵,却也多可怜人。
窦太后生有四子二女,现下却只留皇帝与益阳长公主二人,白人送黑人,怎能不伤怀。
皇帝早年东征西战,军功赫赫,称帝后屡行善政,万民归心,唯一被指摘的,便是早年于玄武门起事,杀隐太子建成、巢王元吉,使太上皇逊位,退居大安宫。
戎马半生的皇帝在这场政变中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凌厉手段,隐太子与巢王死后,诸子十数人无一幸免,尽数被杀,只留下归德与和静二位县主。
原太子妃出身荥阳郑氏,素有贤名,得以保全,幽居长乐门,与幼女归德县主相伴度日,巢王妃杨氏却被皇帝收用,纳入后宫。
说是收用,更多却是折辱,直到如今杨氏也无封号,同巢王所留侍妾共居一殿,勉强度日。
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然而于窦太后而言,先丧二子,又失十数亲孙,这样锥心刺骨的伤痛,至死也难忘怀。
钟老夫人知道胞姐心里苦,可这种事是没法儿劝的,谁碰上都受不了,唯有长叹一声,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