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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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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还跟这孽子废什么话呢,我是他老子,您是他祖母,他供养我们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这孽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我们去上房安置?”

陆明萱正想着凌老太太倒是个厉害的,寥寥几语间便四两拨千斤的将得凌孟祈不得不留下他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了,真真应了那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不想就听得一个声音忽然不耐烦的说了这么几句话,她心里猛地一“咯噔”,已约莫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因忙循声望去,就见与凌老太太相对的左下首的第一张圈椅上,坐了个着鸦青长袍,将近四旬的男子,他别的地方也还罢了,一双眼睛却与凌孟祈生得极神似,不,或者应该说凌孟祈的眼睛与他的生得极神似,只不过凌孟祈的双眸幽邃有神,他的却浑浊无神,其下的鼻子也红红的,一看便知是常年沉溺于酒色之辈,显然这便是凌孟祈的父亲凌思齐了。

在他的身后,还站在两个约莫十七八岁,生得都极是妖娆,任谁看过去便眼波流转,一看便知不是良家女子的女子,想来应当是他的妾室通房之流,也不知是哪里弄来的,不是家产都被抄没了,只能靠凌老太太和赵氏的嫁妆并凌孟祈每年给的五百两度日吗,竟还养着这样的货色,真是恶心至极!

陆明萱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公爹本就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了,何况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还如此糟糕,以致她心里对他的恶感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但再厌恶凌思齐,陆明萱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放到哪里都是他有理,她下意识看了凌孟祈一眼。

就见他本已因凌老太太的话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又黑如锅底,陆明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一开口还不知道会闹得什么地步,只得抢在他之前开了口:“夫君,妾身实在没想到老太太与老爷会来得这般突然,偏上房一直都是妾身住着,请夫君允准妾身先告退下去收拾一番,待收拾好了,再过来恭请老太太和老爷入住。”

一边说,一边不忘冲凌孟祈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毕竟“不孝”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别说他只是区区一个四品同知了,就算是宝座上那一位,也未必顶得住,反正他们有两个人,这个唱白脸,那个便唱红脸,那个唱红脸,这个便唱白脸,总不能如了他们的意便是。

凌孟祈接收到她的眼色,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了即将出口的恶言,淡声道:“我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夫人你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上房自然只能我们两个住,更何况祖母和老爷只小住几日,待祖母将养好身体便要回去的,哪里需要你特地腾出上房来给老太太和老爷住,你只吩咐下人将客院收拾出来也就是了。另外,再安排几个妥帖的人过去伺候着,衣食住行都按上宾的标准来安排,决不能让老太太和老爷有半句不满意,否则,别怪我不念情分!”

言下之意,他是答应凌老太太让这么一大帮人住下了,但只是暂时的,待凌老太太身体一养好,他便要下逐客令,并且在他们住下期间,最好他们不要忘记自己只是客人,别妄想在他家指手画脚什么的,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此言一出,旁人心里作何想且不说,凌思齐先就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怒声道:“你个孽子,老太太和我才来,你就想赶我们走,简直休想,我告诉你,我是你老子,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那你就得供养我好吃好喝,给我养老送终,否则,我明日便去顺天府击鼓鸣冤告你不孝,我倒要瞧瞧,待顺天府判了你不孝之罪后,你这个四品同知还当得下去当不下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这么恶心的人!陆明萱差点儿没被凌思齐这一番话气得吐血,只恨不能立时啐他一口。

凌孟祈却是怒极反笑,向外喊了一声“邢大”,待邢大进来后,方轻蔑的看向凌思齐道:“这位凌老爷想去顺天府状告我不孝呢,只他多年不来京城,只怕早忘记顺天府的大门朝哪里开了,你就辛苦辛苦,即刻带他走一趟罢!”

邢大闻言,二话不说应了一声“是”,上前一把抓住凌思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说了一句:“凌老爷,请罢!”便大力将其往外拉去。

凌思齐哪里会想到凌孟祈说翻脸就翻脸,竟是半点也不害怕自己去顺天府告他不孝,而他那早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又哪里经得起练家子的邢大这般拉扯,才走出没两步,就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更多却是恐慌,怕自己此番出了长子的家后,便再也进不来了,长子如今又是四品大员了,还是在锦衣卫那样的衙门里供职,真惹得他翻了脸,以后无处可去衣食无继还是轻的,怕的是长子暗地里不知道会怎么对付自己,自己如今早不是广平侯了,只是一介无权无财的庶民,顺天府的哪里会买自己的账?

可要让他向这个向来都被自己视若无物的长子服软,他又委实做不到,便只能继续虚张声势:“你别以为你如今做到四品了,与顺天府的官官相护我就会怕了你,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被吓大的,顺天府我告不了你,我就去三司告,三司再不行了,我就去金銮殿找皇上告御状,我还不信皇上都治不了你了!”

陆明萱简直要忍不住对凌思齐说,有本事他真到御前告凌孟祈去,看皇上会不会立时将他大卸八块儿,凌孟祈是有罗贵妃护着,才能活到今日,才能在旁人看来这般风光,他若是自问在罗贵妃心目中的地位比凌孟祈高,就只管找皇上去,她乐得看好戏!

只可惜他虽不识时务,这屋里却多的是识时务的人,凌老太太便是头一个,当下便扶着自己婆子的手撑着站了起来,气喘吁吁的赶着凌思齐骂道:“有你这样当人爹的吗,多时不见的儿子好容易见了,半句嘘寒问暖的话,半句关心的话没有也就罢了,还满口‘孽子孽子’的,还当着他新娶的媳妇儿的面,你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他能不生气不伤心吗?你再要当严父,也该有个度才是!”

顿了顿,眼圈已是红了,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你说你们父子两个,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世的冤家,明明就是再亲不过的亲父子,明明不见时当爹的就一直记挂着儿子,当儿子的也不是不牵挂当爹的,不然每年也不会按时送供给回去了,如何偏一见面就闹成这样呢,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叫我遇上了你们这一对儿冤家……”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半晌方平息下来,气若游丝的向凌孟祈道:“好孩子,你父亲就是这么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就别与他计较了罢,啊?如今到底是大节下的,一家人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你也面上无光不是,你既安排我们住客院,那我们就先在客院住下便是,只要一家人能厮守在一起,其实吃穿用度都是次要的。”

另一个也极识时务,堪称能屈能伸的人赵氏忙也说道:“是啊,老爷,您心里明明就一直惦记着祈哥儿,嘴上如何就偏不能有一句好话呢?祈哥儿向来懂事,便是您不说,他身为凌家的长子长孙,也知道要供养亲长爱护弟妹们的,您倒好,一言不合便要去衙门告他,还当着新娶的大少奶奶的面儿,就算我们都知道您是在赌气,像老太太说的,他也免不得生气伤心啊!”

顺势看向陆明萱,“对了,这便是大少奶奶了罢?生得可真是好模样儿,更难得的是这通身的气派,今日我做母亲的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这镯子是我当年还未嫁给你公爹时,便一直戴着的,当初……家道中落,我好容易才保住了它,如今送与大少奶奶,还请大少奶奶千万别嫌弃简薄才是,留着赏下人们玩罢。”

一边说,一边咬牙强忍不舍捋下腕间赤金嵌蓝宝石的镯子,便要往陆明萱手腕上套去,趁机越发仔细打量了陆明萱一番,见她生得实在是自己生平所未见过之绝色也还罢了,关键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没有哪一件不是精品。

多的不说,单说她耳朵上的红宝石坠子,又大又亮,红艳艳的直晃得人眼睛疼,没有二三百银子绝对拿不下手,偏她只拿一根细金线随意穿了,根本没当一回事;还有她腕间的玉镯子,一眼便能看出是上好的整块桃花玉雕琢而成,光这镯子,只怕都要抵自家如今仅剩的全部家当还要多得多了!

赵氏未出嫁时娘家虽不算太显赫,也是当地的望族,多少也见过几样好东西,嫁给凌思齐,做了广平侯夫人后,见过用过的好东西就更多了,自然很容易就能瞧出陆明萱通身的行头价值几何。

当下心里便妒忌得快要烧起来,凭什么那个素日要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自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小杂碎如今发达成了这样,高房大屋住着,金奴银婢使着也就罢了,娶个老婆还这般漂亮有气派,穿戴打扮更是她昔年做侯夫人时都及不上的,凭什么他们就要在老家吃苦受累,他们却能在京城逍遥自在?

决定了,她就算是死赖,也定要赖在这里不走了,不但不走了,还要摆出婆母的气势,将管家大权抓到自己手上来,再为自己儿子也娶一房这样漂亮气派的媳妇儿,再过回以前的好日子!

陆明萱因今日是去国公府,虽只是赴家宴,少不得也要好生妆扮一番,上身是胭脂色的遍地金撒花袄,下面是醉仙颜的十二幅月华裙,头发梳作了繁复的牡丹高髻,戴了全套红宝石的头面,手上则自新婚第一日凌孟祈亲手给她戴上了那对桃花玉玉镯后,便再没有取下来过,——这一身妆扮的确华丽贵气,也就难怪赵氏妒忌了。

不过赵氏眼里的妒忌之色再盛陆明萱也只当没看见,就更不会接她的镯子了,且不说赵氏那镯子她根本不看在眼里,只凭她昔年对凌孟祈的所作所为和方才在自家的嚣张跋扈,她就压根儿不打算奉赵氏为婆母,哪怕只是面上的也不打算,自然更不可能接她的镯子了,一旦接了,岂不是意味着她认下这个婆母了?

陆明萱手上稍稍一用力,便挣脱了赵氏的手,退后了两步后,才淡声道:“这位太太可别胡乱攀亲,我婆母十几年前便去世了,如今又哪里冒出个婆母来?况方才你也听见了,凌老爷要去衙门告我夫君不孝呢,既然彼此都闹到要上公堂的地步了,就更不能胡乱认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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