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扒拉两口午饭,少年再次提剑进了山;不到半晌,便又背回无数上好的干柴。趁着时辰尚早,索性连上午砍下的也扎在一起,挑到镇上去卖。
今日砍得的柴禾质量极佳,刚进得镇里,便被人抢购一空,价格也比平日里给的高了许多。少年得了钱,满心欢喜地换了明日的米粮,居然还有余钱买了半副猪下水,用干荷叶包了,兴冲冲地提着回家。
此后的十余日中,少年每日进山不断;往往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满载而归,更无需太费体力,卖出的价钱与家中的伙食却是变得愈发好了起来。
这一日,正逢二月初二。民谚曰:“二月二,龙抬头。”白居易亦有《二月二日》诗云:“二月二日新雨暗,草牙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青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当日,大户人家往往都要杀鸡敬祖,吃黑白两色糯米饭,祈求土地神保佑风调雨顺、全家安宁。至于他们这样的贫苦人家,自没那么多排场讲究;不过是稍微置办些平素里难得吃到的食物,应个景儿罢了。
家中的鸡自然是舍不得杀的,鸡蛋却无妨。用一丁点儿猪油炒过,格外焦黄喷香。两个孩子却很懂事,并没有你争我抢的大快朵颐,而是先夹了好大一块放在老人碗中,方才一小块一小块地夹了,自己细细品尝。
这一老两少,实际上并无任何血缘。
十三年前,无儿无女寡居多年的老人在路边捡到一个襁褓中的男婴。襁褓上只绣了两个字,找来识字的人辨认,却是“云”、“勤”;想来是那狠心的父母给孩子取的名字了。
老人心地善良,又极喜欢孩子,家中虽说十分贫苦,却不忍再将婴儿弃之不顾,便把这孩子当做老天送来的恩赐,好生收养。先是舍下老脸,向村里刚生娃的婆娘们讨了几个月奶水;再省吃俭用,一口米汤、一口稀饭的把他拉扯长大。
少年六岁那年,逢家乡秦州大震。廨宇及居民庐舍悉数崩毁,地裂而复合,经时不定;压死官吏及百姓四千余人。因道路毁坏不通,官府赈济难以到达,灾民食物不足、每每有易子而食的惨剧;一些受灾严重的地方又因尸体腐烂无人掩埋,导致瘟病四起、大疫流行;一时间人心惶惶,争相弃家而去。在地震中侥幸避过一劫的老人便也收拾了细软,牵着勤儿,随村里乡亲们的步伐向南逃了荒。
走不多时,这一老一小就因体力不支被大队远远甩在后面;途中,老人却又再发善心,收留了父母双亡、险些被人煮食的小丫头苹儿,因此也便走得更慢。
两年中,一家老小沿路乞讨、相依为命;几经周折,方在川中某地落下脚来。平日中,靠老人替人缝补、浆洗、打些短工过活;日子虽苦,倒也终算安定下来。
却不料,随着苹儿日渐长大,美貌初显,麻烦也就随之而来。家门之外,少不得有些闲得无事的泼皮无赖成天窥视、伺机骚扰;隔三岔五,又有些淫媒老鸨上门“说亲”或是准备使钱买人,烦不胜烦。万般无奈下,为免生不测,老人只得再带两个孩子辗转他乡。偏巧在半路上寻得一处久无人住的山中破屋,便草草整治一番,安顿下来。虽说离城镇路途较远,比不得人群之中处处便利,却也能图个清静无忧、无人打搅。
只是如此一来,缝补浆洗的活计便也干不成了。好在两个孩子已是十二三的年纪,勤儿每日进山拾些柴草变卖,苹儿负责采些山果蘑菇,老人再养些鸡鸭,这日子倒也能勉强支撑下去。自打勤儿捡回了宝贝,这短短的十几日,便是三人多年相濡以沫的光阴中最好过、最幸福的一段时日。
眼见两个孩子虽然没进过学却如此尊老知礼,老人心中自有万般欣慰,说出话来更是慈爱万分:“好孩子,你们吃……喏,勤儿,多吃点;来,苹儿,你也吃……”
一家三口围坐在小小的桌边,一时间,却是说不出的温馨与安宁。
翌日。
天还未大亮,勤儿便早早爬起床,到柴房寻了宝剑,提了绳索扁担,匆匆进山去了。这几日,镇上不知为何来了许多外乡人,将所有客栈挤得爆满;其中一间客栈的掌柜已经和他约好,今日要一百斤干柴,更许下三十文的高价,着实让少年兴奋不已。
如今情形,这一百斤柴,砍下收拾好并不太成问题,只是如何搬到镇上有些艰难。勤儿毕竟才十三岁,由于营养不良,身型又有些瘦小;一次扛四十斤已是极限。好在他意志颇为坚定,又经过仔细思量安排,打定主意分三次运送,早出晚归些,想那一天倒也将将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