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踏着暮色在大明宫乱走。
路修媛落水之前去了德妃宫里。
当时在德妃宫里的还有魏充媛。
可魏充媛一向都是贤妃的人。
路修媛因在贵妃侧殿住过,所以跟贵妃一直亲近。
贵妃什么都没查出来。
贤妃德妃都不说话。
没有任何证据。
事情必须这样不了了之。
明宗越想越烦闷。
大明宫阔朗巍峨,可现在看起来,却这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宗回头问:“沈昭容在干嘛?”
孙德福小心地回答:“去了紫兰殿。”
明宗点点头,自己最喜欢的四个人倒是凑到了一起。
孙德福看看他和缓的脸色,赔笑道:“四个人在抹骨牌呢,可见也是无聊,不然,圣人,咱们去凑个热闹吧?”
明宗刚想点头,叹口气,抬头看着天边淡淡的弯月,清清冷冷;又摇了摇头,道:“她们四个好容易松快一下,我就不去了,否则,四个人,召幸谁的是?”
念头一转,忽然想起了沈昭容最喜欢的夜探,立马拿定了主意:“走,咱们去掖庭。”
孙德福眼睛一亮,忙又掩了去,口中却阻止道:“掖庭……远,何况,夜了,圣人还是改日……”
明宗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打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老狗奴格外想去呢!”
孙德福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嗫嚅半天也没个整句子,片刻后索性抬起头来,没好气似的吩咐自己身边的徒弟:“郭奴,圣人骂你呢?还不赶紧的备轿去?”
郭奴知道自己是池鱼之殃,笑嘻嘻地佝偻着身子颠颠儿地跑了。
……
近了幽隐,明宗又情怯起来,格外不想这样大张旗鼓地去。遂命人收起仪仗,等在路边,只带了孙德福慢慢地走过去。
绕到后门,孙德福自墙根摸索出一片薄薄的小铁片,轻巧地划开了门闩,推开门,闪到一边,恭请明宗先进。
明宗看他纯熟的手法,不由得又冷哼一声,一边抬脚进门,一边偏头低声咬牙道:“好狗贼!”
孙德福陪着笑,紧跟着进去,回身关好门,也压低了声音,悄悄回道:“您一个人儿的狗,啥都会些,没坏处没坏处!”
凑到窗前,隔着重纱,无论如何看不到里面。
明宗没好气地横了躲得远远的孙德福一眼,冲着窗纱一抬下巴,示意他过来想办法。
孙德福却知道这里面就是邹充仪的寝室,无论如何不肯上前,一个劲儿地摇头。直到明宗眼睛瞪起,才磨磨蹭蹭地挨过来,伸了手里的小铁片给明宗,意思是:您自己来!反正我是不敢的。
明宗又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夺过铁片,自己轻轻在窗纱上割了个口子,顺手把铁片扔回给孙德福,再瞪他一眼,才凑了过去,从口子往屋内看。
孙德福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瞬间又隐去,低头站在远处,绝不往前凑。
……
屋里。
正是两个人压抑不住的低低的笑声。
桑九在一边忙着收拾,笑着嘲讽邹充仪:“抚琴的巧手,写字的稳手,偏一调香,不仅笨手,连跳舞时灵便的两只脚也笨得让人不可思议起来!偏偏还笨得这么好看,娘娘真不愧是咱大唐皇宫的大美人儿!”
邹充仪正在用戥子秤香料,嘴角眉梢都沾着些诡异的颜色,口中低声笑着回:“人总有一擅,也总有一缺。我独独缺了调香的这一根筋,不成么?”
桑九看着地上忽然又洒了些莫名的粉末,哭笑不得:“得了吧娘娘,您哪儿是不擅调香,压根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么?真难以想象您在厨房怎么就不出错?”
邹充仪忽地呀呀呀地低呼:“完了!还没过筛,我都扔进去了!”
桑九看着一片狼藉的长案,揉了揉额角,呻吟道:“求您别再玩了成么?”
邹充仪放下戥子,梗着脖子问:“凭什么我的香料我还不能玩?”
桑九气得叉着腰做茶壶状,如同雌老虎露出獠牙:“因为您不肯正大光明的玩!明儿花期看着这些废料,又要冲着我幽怨一整天了!她那样的表情,您要是受得了,您去!反正我受不了!”
提到花期的“幽怨”表情,邹充仪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放下双手,后退几步,强笑道:“那我看着你玩,你玩,你玩。我就看着,不动手了。”
明宗在外头看得忍俊不禁。
不过,桑九说什么?
跳舞时灵便的双脚?
邹氏会跳舞么?
孙德福也注意到了这句话,心中一动。后面听到说花期的“幽怨”,忍不住轻轻地“噗”了一声。
明宗忙回头瞪了他一眼。
孙德福也缩了脖子,又往后退了两步。
然,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