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陈子昂虽然有官可做,但他依然郁郁终日。他渐渐发觉做谏官没多大出息,是男人就应该驰骋疆场,英勇杀敌,建功立业。于是,陈子昂想着到战场上去建立一番功业。
3.
早在太宗贞观年间,契丹就臣服了大唐。然而,到武则天执政的时候,也就是在万岁通天元年发生了一件事,大唐营州都督赵文翙居然施行暴政,虐待臣服大唐的契丹酋长。这样一来,契丹人肯定心存愤恨,决定报仇。
同年五月,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攻陷营州,灭了引起祸端的赵文翙。然后,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占据营州。以李万荣为前锋,四处攻掠,数日间拥兵数万,进军檀州。
武则天闻讯大惊,随即派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等二十八将进行讨伐,结果唐军大败。唐军再次讨伐依然战败,最后全军覆没。
武则天闻报龙颜大怒。《资治通鉴》记载:“天下系囚及庶士家奴骁勇者,官偿其值,发以击契丹。”令山东近边各州置武骑团兵,组织抗契丹的军队,坚决消灭契丹。并任命她的侄儿同州刺史武攸宜为右武卫大将军,当然,武则天还任命了其他将领,这里不再一一说明。
那么,陈子昂参加了剿灭契丹的军事行动了么?答案是参加了的。陈子昂肯定使出吃奶的劲也要抓住这次机会,以一改武则天对他的不好印象。于是,他主动提出要去战场。武则天便任命陈子昂为攸宜府参谋。陈子昂不是只说不做的空壳蛋,要不武则天也不会任命他为参谋了。但偏偏武则天的侄儿武攸宜是个无能之辈,对领兵打仗可谓是一窍不通。你说你不懂打仗,那你虚心听取参谋的意见啊!这个武攸宜不仅不听,反而骄傲自大。两个都有自大风格的人搅到一起,不出事才怪。而且,陈子昂这时求功心切,所以他不时地为武攸宜出谋划策。武攸宜呢?不仅毫不领情,反而觉得陈子昂很烦。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就将陈子昂降职了。如此一来,陈子昂想从军立功的计划也就宣告破产了。
武攸宜是武则天的侄儿,是他们武家的人,陈子昂当然不敢说什么。无奈之下,只好选择离开。之后,他一直没有多大进展。似乎看淡了官场名利之争的陈子昂决定隐居,于是,在38岁那年,他以父亲年老多病为由奏请归侍,朝廷下诏准许他保留官职回乡供养。不久陈子昂的父亲病逝。
父亲的病逝,给陈子昂的打击是巨大的。家里的撑天大柱倒了,厄运接踵而至。原先陈老爷在世的时候,自然是风光无限。县太爷也得给足面子,再加上陈子昂又是朝廷命官,县太爷自然巴结不已。如今,陈子昂什么都不是了,何况他所在的射洪县的县令段简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那风水就转走了。陈子昂遇上他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县令段简早对陈家的钱财垂涎三尺,为了得到这笔庞大的家产,他想了很多招,总之就是为难陈家。陈家在当地本来就遭人恨,哪有人愿意帮助陈子昂,巴不得他惨点呢。陈子昂想着你段简不是贪财么,那我就给你,于是陈家就给他送去了20万缗。没想到这个段简还不知足,贪婪的魔爪不停息。陈家见此人如此贪婪,相当不高兴,鄙视极了,同时不再白给钱。没有满足的段简就将陈子昂打入了监牢。据说,陈子昂在狱中曾经自己给自己卜过一卦,卦相结果为大凶,陈子昂仰天长叹:“天命不佑,吾殆死乎!”不久,他果然死在狱中,时年43岁。
这是《唐书》上的记载,但事实真的如此吗?不好说,历史上对陈子昂的死因一直有争论。比如,有人说是武攸宜暗中指使段简害死了陈子昂。但想想,武攸宜要害陈子昂何须如此周折,他可是武则天的侄儿,想要整一个人还不容易?再说,就算是陈子昂得罪了武攸宜,也只是得罪而已,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也犯不着让人丢掉性命。更何况,陈子昂的隐退是得到了武则天的同意的。那个段简不过是区区一县令,怎敢随意加害朝廷命官?对此,南宋哲学家叶适提出了大胆怀疑,他说:“子昂名重朝廷,简何人?犹二十万缗为少而杀之,虽梁冀之恶不过。恐所载两未真也。”当然,这也是只是我的推测。事实到底如何,还待探究。
还有一种说法,说陈子昂是在狱中忧郁而死。我倒觉得这个说法比较合理。官场上的失败,无疑是陈子昂人生最大的隐痛,但他又无法改变这一切,如果《唐书》上记载属实,那再加上这一点,以陈子昂的性格,忧郁而死也不是不可能。陈子昂的生前好友卢藏用曾在《陈氏别传》中说:“子昂性至孝,哀号柴毁,气息不逮。属本县令段简贪暴残忍,闻其家有财,乃附会文法,将欲害之。子昂荒惧,使家人纳钱二十万,而简意未已,数舆曳就吏。子昂素羸疾,又哀毁,杖不能起。外迫苛政,自度气力恐不能全。”
但不管怎样,陈子昂的结局不好,是一个悲剧。陈子昂的一生差不多被忧伤和悲哀缠绕,他一生都看似得志,其实又不得志。他靠炒作一炮而红,又靠拍马屁入朝为官。陈子昂太浮躁了,对功名难以割舍,他没有李白的那种豁达,没有东方朔的圆通。所以,他注定在官场上败得很惨,注定望官哀伤。究其原因,还是他的书生意气所致,一方面他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另一方面他又想隐居,最终却在无奈的隐居中品尝着无以复加的精神痛苦。他的人生悲剧是历来徘徊在仕与隐之间的知识分子内心苦闷的典型表现。
这样看来,陈子昂在官场上似乎真的没什么作为。但是,在《唐书》中却有这样的记载,对陈子昂的形象有不一样的记载。
大致情况是说在武则天执政的时候,发生了一桩谋杀案,被谋杀的是御史大夫赵师韫。赵师韫是怎么死的呢?据说是死于一家驿站,凶手是同州下邽人徐元庆,当时徐的身份是该驿站里的工作人员。一个小小的驿站工作人员杀死了朝廷命官,而且这个官员的官职还不小。你想,这种新闻还不惊动朝野。
但是,问题出来了,徐元庆为什么要杀害朝廷要员呢?原来,徐元庆是为父报仇。赵师韫曾任下邽县尉,徐元庆的父亲因犯罪被赵师韫正法。后来,赵师韫升任京官。徐元庆为报杀父之仇,隐姓埋名于一家驿站,这是惟一可以接近赵师韫的。
可能也真的该这个赵师韫难逃一劫。赵师韫为公事出差来到了徐元庆所在的驿站,徐元庆抓住机会,干掉了赵师韫,报了杀父之仇。杀死赵师韫后,徐元庆自己捆绑着身体到官府自首。
按理说,杀人者偿命,这没什么好说的。但这个案件没有这么简单。主要是徐元庆杀了人后,并没有逃走,他选择的是自首。于是,在倡导以德治国的武则天一朝,朝廷是不是应该赦免徐元庆的罪行呢?这样一来,徐元庆杀人一案便有了很大的争执。当时普遍的观点是,徐元庆应该予以无罪释放。从这点来看,赵师韫可能也不是什么好官。
就在这个案件将以徐元庆无罪释放而结案的时候,陈子昂瞅准时机跳出来说话了。对此,在他的《复仇议》中,阐明了这样一个观点:“今傥义元庆之节,废国之刑,将为后图,政必多难;则元庆之罪,不可废也。何者?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雠,其乱谁救?故圣人作始,必图其终,非一朝一夕之故,所以全其政也。故曰信人之义,其政不行。且夫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以公法而徇私节,王道不设。元庆之所以仁高振古,义伏当时,以其能忘生而及于德也。今若释元庆之罪以利其生,是夺其德而亏其义;非所谓杀身成仁,全死无生之节也。如臣等所见,谓宜正国之法,置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嘉其徽烈,可使天下直道而行。”
这段话表明了陈子昂在对待当时唐朝的“礼”与“法”的独特见解。他认为,只有判处死刑才能体现法律的严肃性。但是,法也要讲究人情,如何有机地做到这两点呢?陈子昂给出的解决办法是:
(1)按照唐朝律法处死徐元庆,以显示律法的公正无私。
(2) 处死徐元庆后,对他的孝心加以表彰。
陈子昂的这个建议得到了朝廷的同意,这个案子就按陈子昂说的办。为此,陈子昂可是洋洋得意,甚至要求有必要将他的《复仇议》“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这可能是陈子昂为官时办得最漂亮的一件事了。然而,谁曾想到在几十年后,他的那篇自鸣得意之作《复仇议》被柳宗元否决了。
柳宗元为什么要否决《复仇议》呢?柳宗元认为陈子昂逻辑混乱,一派胡言。柳宗元分析说:徐元庆的父亲犯了法,当时被县尉赵师韫正法是罪有应得,做父亲的因为犯了法而被处死,做儿子的就因此去报仇,谋杀朝廷命官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判他死罪这是无可非议的,是律法所规定。反之,如果徐元庆的父亲是屈死的,那就说明赵师韫草菅人命,这样的坏蛋被徐元庆杀掉是他活该。那么,徐元庆的行为也就是为国除害。徐元庆就不应该被判死罪,而且还有功劳。徐元庆要么有罪,要么无罪,二者只能居其一。这绝对不能像陈子昂所说的既有罪又无罪。
简而言之,柳宗元认为陈子昂的分析看似滴水不漏,实则错漏百出,毫无逻辑可言。其本质是核心价值观念的多元论,陈子昂的建议不过是扰乱人心,让人无所依从。换句话说,陈子昂的价值理论跟“白马非马”是差不多的。
其实,仔细想来,柳宗元的分析是很到位的。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篇《驳复仇议》的文章,并被作为定论收入在了唐朝的法律文献内。就这样,陈子昂惟一一次辉煌的记录被柳宗元给弄掉了。要是陈子昂没死,估计会气得暴跳如雷,跟柳宗元好好地对仗一番。
如今,我们对陈子昂的记忆,大都源自于他那首名篇《登幽州台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让多少人竞折腰。这也难怪元好问要如此称赞于他了——陈子昂在文学上造诣是很高的。
比如他对诗歌的改革,同朝的卢藏用在《陈伯玉文集序》里说陈子昂是“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宋朝的刘克庄在《后村诗话》说:“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这些赞誉都中肯地评价了陈子昂作为唐诗革新先驱者的巨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