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局促不安地应答。两个女人的眼神仍然停留在他的身上。“我这次惹上大麻烦了。”“怎么啦?”保育员双手垂在膝上问道。埃米莉僵硬地站着。巴克曼无颜抬头。他斜视那些灿烂如红宝石般的樱桃。他无法恢复常态。
“我把休伯中士从防御工事上打下了壕沟,”他说,“这是个意外——但是——”不知不觉地,他抓起樱桃吃了起来,只听到埃米莉小声地惊叹了一下。"“你把他从防御工事上打下去了!”赫西小姐重复着,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他将樱桃核吐在手上,机械但专注地将事情经过讲给她们听。“啊!”埃米莉尖叫了一声。“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赫西小姐问道。“我逃出来的。”他说。
继而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站起身,任由两个女人摆布。炉子上传来嘶嘶声,以及咖啡浓浓的香味。埃米莉迅速转过身去。在她俯向炉子时,他看到她平直的后背和结实的臀部。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呢?”赫西小姐问,有些吓呆了。“不知道。”他说完又抓了些樱桃。他不再言语。“你最好回军营去。”她说,“我们会让男爵先生来处理这事情。”
埃米莉静静地、麻利地准备着碟子。她拾起碟子,站在熠熠生辉的瓷器和银器前,面无表情,等待他的回答。巴克曼仍然垂着头,面色惨白,十分固执。他无法忍受回去的结局。“我想试试到法国去。”他说。“不错,但他们会逮住你的。”赫西小姐说。埃米莉用沉着、警惕的灰色眼睛注视着他。“我可以试试,只要我能躲过今晚。”他说。两个女人都明白他的想法。她们也都清楚这是徒劳的。埃米莉拿起碟子,走出了厨房。巴克曼依旧垂首而立。他内心感受到耻辱和无能在作祟。“你不可能逃得了。”保育员说。“我可以试一试。”他答道。
今天,他不能将自己置于军方的股掌之间。如果今天能逃过一劫,他们明天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他们都一言不发。他吃着樱桃。樱桃的颜色将年轻保育员的脸颊映得绯红。埃米莉回来准备另一个碟子。“他可以藏在你房里。”保育员对她说。女孩往后退了一下。她容不得这种冒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不会被孩子们打扰的地方。”赫西小姐说。埃米莉没有作声。巴克曼站着,等待两个女人做出决定。埃米莉不想与他关系过密。“你可以和我睡。”赫西小姐对她说。埃米莉抬眼看着年轻人,直接坦露出不可冒犯的神情。“你想那样吗?”她问道,强烈的处女情结不容他触犯。“是——是的——”他犹豫不决地说,彻底被耻辱摧垮了。她又低下头。“好吧。”她喃喃自语。她迅速装好碟子,走了出去。“但你不可能一个晚上就穿过边境。”赫西小姐说。“我可以骑自行车。”他说。埃米莉回来了,举止拘谨、态度矜持、不卑不亢。“我看看是否一切妥当。”保育员说。
片刻之后,巴克曼跟在埃米莉身后穿过方形大厅。大厅的墙上挂着巨幅地图。他看到挂钩上有件带铜纽扣的蓝色儿童外套,想起了自己曾坐在椴树下看男爵家最小的孩子牵着埃米莉的手学步的情形。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一种他丢失已久的自由,如今取而代之的是迫在眉睫的焦虑。他们胆怯地迅速登上楼梯,然后走过一条漫长的走廊。埃米莉打开房间门,他走了进去,一脸的羞愧。“我得下去了。”她喃喃道,然后离开,轻轻合上了门。
房间小巧洁净,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盛圣水的小碟,一幅圣心图,一个十字架,一个祈祷台。小床上的白色床单一尘不染,一个洗手用的红陶土钵立在光秃秃的桌子上,还有一面小镜子和一个小五斗橱。仅此而已。在这个避难所里,他感到无比安全。他走到窗前,越过庭院,眺望着这午后灿烂的乡村。他将要离开这个地方,这种生活了。他已经身处在陌生之地了。
他退回到房间里。这个天主教气息十足的小房间简朴、严肃得令人称奇,让他感到异样却有种归属感。他看着耶稣受难十字架。这个农民模样的、高瘦的耶稣是黑森林的一位农民雕刻的。巴克曼有生以来头一次将这个形像视之为人。它表现的是一个悬在绞架上的、于无助中受尽折磨的男人。他凝眸细看,似乎在寻觅新知。难以平复的耻辱在他体内灼烧、闷燃。他无法振作起来。灵魂似乎出现了裂口。内心的羞耻感似乎取代了他的力量和男子气概。他在椅子上坐下。这种耻辱、这种公然受辱的感觉被激发了,作用于他的大脑,令他心情沉重,难以名状的沉重。他心智全无,机械地脱下靴子、腰带和短上衣,搁在一旁,然后他沉沉地躺下了,陷入麻醉状的沉睡之中。
不一会儿,埃米莉进来看他。但他在沉睡。她见他躺在那里浑然不动,完全静止,她感到害怕。他的衬衫在颈部敞开着。她看到他洁白无暇的身体,非常干净、漂亮。他一动不动地睡着。他躺在那里,腿上穿着蓝色军裤,脚上套着粗布长袜,与她的床格格不入。她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