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贤妻良母!”猎豹笑出了声音,顿了顿,“这事不说了。云南的丽江是世界文化遗产,人杰地灵,让我去游一圈吧——会引发诸多灵感的!”
“有钱了,拿去旅游?你真是个自不量力的败家子!你以为我们是大富人家?我们只是贫民百姓!再说,那里一切都商什么化(商业化)了,妓女多得像苍蝇,多少旅客去了弄得人财两空,脏病缠身!如果你要去,离婚了再去!”
“你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你知道,我俩是前世的冤家对头,今生相遇,不会离婚了。这样吧,我去看看云南的泸沽湖——高原明珠,世外仙境,我听得太多,早就心驰神往了。”
“你今天到底在想些什么?那里,也商什么化(商业化)了,老板们找了大群的妓女去扮演古老的走婚习俗,只有下流的家伙才对那里心驰神往!”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你真是诸葛亮转世,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世界是如此的肮脏,我哪儿也不去了!把那本是《世界人体绘画艺术集》还给我吧,那些各具匠心的表现手法,那些出类拔萃的美之精华,一定能让我僵硬的大脑活跃起来,一定能让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与才华,一定能让我的诗歌增一些不朽的灵气!”
“你越来越不可思喻,越来越下流无耻了!告诉你,你花一百二十块钱偷偷买回来的那本画册,我翻了翻,看到的全是光身子的男男女女,一气之下扔到灶孔里烧掉了。收藏那样的画册,儿女们长大了看到,会怎么想?还会学好吗?”
“啊,你烧掉了?那可是经过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艺术珍品,而不是低级画片!你真是个空前绝后的圣女!”猎豹脸色铁青,握紧拳头站起来,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又松开拳头甩甩爪子,铿锵有力地说:“我自幼志高行洁,做人做事都讲求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你却疑心疑肠,总把我往阴暗卑污的方面想,这是不是太过份了?你能不能让我拥有一些纯洁的自由?”
金钱豹头一扬,拍脚打巴掌地叫起来:“自由?老娘比你更想要自由!你最想要的是自由,当初干么要娶老娘做你媳妇?想自由自在,想风流快活,那就立刻去办离婚手续——儿女归你,所有的财产归我——做我的青春损失费!”
猎豹感到头昏目眩,使劲地闭了一瞬间眼睛,一言不发了。
金钱豹愤愤不平,甩手走开了。
猎豹独自走进一间屋子,在里面上好门闩,从此足不出户,默默无言地写起了诗歌。
他写了好多日子,写了好多首诗歌,但写到后来,又困兽发怒般把诗稿一一撕碎了扔掉,显得毫不可惜,仿佛扔掉一些香蕉皮。
金钱豹每天都给他送最好的饭菜,然后提走便桶,并惹他开心,讲一些能让泥雕木塑也笑出声来的笑话,但他每顿饭都吃得很少,始终眉头紧锁,始终一言不发,身体也变得皮包骨头了,仿佛死了没有埋的僵尸一般。
这种僵局又持续了几天,在一个早晨金钱豹又去送饭,门闩得死死的,敲了老半天敲不开,情急心切中抬起斧头破门而入,发现猎豹伏在书桌上,已死了。
猎豹是在夜里割腕自杀的,红通通的血流出血管,流向桌面,淌到桌下的水泥地板上,奇异地流成了一排排清清楚楚的断章残句:
“我不想靠记忆为生,想喝一些新鲜的血,吃一些新鲜的肉。
“这道门,这道窗,这堵墙,关得住我吗?关不住。
“假如我逃了,你会长久的伤心;假如我死了,你会伤心一阵子。
“诗歌越来越贫血,自由越来越空洞,生命还剩下什么?
“我是天生的流浪汉,在家里流浪,在旷野流浪,在诗歌里流浪,在梦里流浪,在妻子的怀抱里流浪,在儿女的笑声里流浪……我无法不流浪,我拒绝不了风情万种的流浪……生,是阳光下的流浪;死,是月光下的流浪!
“我爱我的父母,我爱我的妻子儿女,我最爱的,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别悲伤,我不会死!我走了,不是为流浪而流浪,而是为了那种活着的感觉!”
……
金钱豹悲不自胜,昏死了过去,被救醒后又大病了一场,头发全掉光了。
猎豹死时,金钱豹还很年轻,是个风韵楚楚的少妇,很多光棍登门求亲,无论多么有钱有势,多么年轻光鲜,多么会怜香惜玉,她都默无表情地拒绝了,直到把两个孩子抚养大,让他(她)们各奔东西,然后形单影孤地老死。
猎豹曾经是她的至爱,是她的天地万物,其余的一切都是空空洞洞的零——她不甘寂寞,更不甘用零来把自己的后半生装饰得富丽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