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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微茫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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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微茫度此生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一曲微茫度此生

张充和才貌双全,且“无纤毫俗尘”。Www.Pinwenba.Com 吧诸多文人雅士拜倒在石榴裙下,诗人卞之琳用情尤专,只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张充和以诗言志:昆曲是最爱,知己非干情。

中国最大的帝王宫殿是北京的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中国最大的官僚府第是曲阜的孔府,九百九十九间半;中国最大的平民住宅是南京的甘熙故居,九十九间半。苏州九如巷

九如巷是苏州的一个文化符号。

1921年,张冀牖“毁家办学”,创办乐益女中,张闻天、匡亚明等人先后在此任教。

1925年五卅运动,女中师生搭台表演,为大罢工募捐,张家几乎全体出动,三个姐姐和四个哥哥演出了《昭君出塞》、《风尘三侠》、《人面桃花》、《空城计》等戏。其中《昭君出塞》为传统的昆曲折子戏,其他多为京剧或结合现实的“文明戏”。演出三天,轰动一时。张家姐弟还坐火车去无锡募捐,先后一个月,募得六千多块大洋。罢工结束后,上海总工会把余款退回,女中学生和工人一起,用这笔钱把学校东边的小路拓宽,取名为“五卅路”,这个路名一直沿用至今。

张家姐弟十人,多为才子才女。1929年,兄弟姐妹在九如巷家中合办家庭刊物《水》,发表自己的作品,自己刻版、油印,后因离散而停刊。1996年,在张允和倡议下复刊,《水》随张家后人流向大江南北,直至大洋彼岸、世界各地。这本家庭刊物被出版家范用先生誉为“本世纪一大奇迹”。

后来,沈从文描述过“水的德性”,说它“兼容并包”,什么都不排斥,又柔中带刚,滴水穿石,无坚不摧。有人就说刊物叫“水”就源出于此。笔者倒是认为,把它理解为昆曲的心性倒更恰当,昆曲乃水磨腔啊。

因为昆曲,我走进九如巷。

2013年12月13日下午,我和郑培凯先生一起,走过苏州五卅路,弯进九如巷。说是巷,其实已经没有了传统中的小巷的味道,原先这里只能容一辆黄包车经过,倘若对面来人,就得停下来让路。今天的九如巷已经宽了些许,原先青砖黑瓦的古建筑也几乎荡然无存。

按铃,门开了,就见精致的小花园。花园后是一排红瓦白墙的平房。

被沈从文称做“小五哥”的张寰和先生坐在躺椅里,他的太太周孝华老师说,先生肺部发现钙化点,医院住了半个月,不过看上去气色尚好,还能自己倒水喝。先生健谈,思路清晰,只是需要借助助听器才能交流。

闲聊中得知,先生饮食方面比较“疙瘩”,海鲜、河鲜几乎都不吃。不过,小吃倒是喜欢的。周老师端来苏州小吃慈姑片,先生说,他小时候就喜欢,用草纸包着吃。周老师还说,周有光也喜欢,常常寄去,生的熟的都寄。

提起过去,先生的话就多。我把事先打印的为五卅运动捐款演出的剧目给先生看,问哪是昆曲,先生便一一道来,连细节也不放过。

生怕影响先生的休息,我们聊了一会就告辞了。周老师带我“参观”她的花园,腊梅花开了几朵,香韵悠悠,一棵无花果树裸露着骨质的枝干,十分劲实。郑教授说,他吃过这棵树结的果,“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无花果!”

说起无花果,周老师说,1978年秋天,四姐充和第一次回到日思夜想的九如巷,寻寻觅觅,不见了她的“绣房”,但是见到了她的昆曲老师沈传芷,吃到了阳澄湖大闸蟹,还有记忆中非常喜欢的无花果,每每百感交集,甚至有过回国定居的念头……

我说,无花果该有一百岁了吧?

周老师说,这是抗战后种的……

我说,可是充和先生确确实实已经一百岁了!

看过524出戏!

与昆曲有关的百岁老人,一是倪传钺,一是张充和,倪老于2010年一百零三岁时仙逝,张充和先生则依然健在。

合肥张家是近代史上的名门望族,大姐张元和嫁给著名昆曲演员顾传玠,二姐张允和嫁给语言学家周有光,三姐张兆和嫁给文学家沈从文,四妹张充和嫁给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汉思。

四姐妹琴棋书画,无不精妙,同时又都是昆曲的曲家。据张允和著《昆曲日记》说,元和“向周传瑛学身段,张传芳学曲子,方传芸学武技……她能演生、五旦、(六)旦,她最爱演《红梨记》的《亭会》”。1983年4月26日《七十年看戏小记》说,“允演过的戏”共二十八出,绝大部分是昆剧。“看过的戏”有524出!

《昆曲日记》上、下两本,五十四万字,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日记记述1956年9月14日到1958年8月17日、1978年11月18日到1981年12月29日,先生参加和主持“北京昆曲研习社”的活动、演出、与各界人物的交往等等,事无巨细,概有记载。这是中国当代昆曲历史的一份珍贵的文献。

如今,四姐妹中仅有充和尚健在。

一个人到“一群人”

身在异国他乡,心系昆曲雅韵。为昆曲的传播,张充和先生不遗余力!《昆曲日记》1983年10月31记载,先生二十六年(1953—1979)中,在北美洲二十三所大学中演出、演讲介绍昆曲。除加拿大著名的多伦多大学,二十二个是美国的大学,其中六个在美国大学中排名前十,如耶鲁大学、芝加哥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

其间,先生演出过六本戏(《牡丹亭》、《长生殿》、《邯郸梦》、《西厢记》、《孽海记》、《雷峰塔》)中的九折,尤以《牡丹亭》中《游园》为最多,二十一次。

先生孤军奋战,“百战悬沙碛”。最初演出时,自己先录音笛子,表演时放送伴奏。化妆更麻烦,没有人为她梳大头,只好自己做好“软大头”,自己剪贴片,用游泳用的紧橡皮帽吊眉,这是在“沙碛”上创造的奇迹。

后来,海外老一辈昆曲家项馨吾、著名语言学家李方桂、徐樱,青年一代的李卉、陈安娜,还有先生的女儿傅爱玛先后加入,就不是“一个人的昆曲”,而是“一群人的昆曲了”。

值得一说的是,爱玛能演二十多个折子戏!爱玛第一次登台时只有九岁。先生不但培养她唱曲、演戏,还教她吹笛。母女二人,有时你吹我唱,有时我唱你吹。其情其景,想来国内也属罕见。

现在,我们赞扬白先勇,赞扬所有为昆曲的传播做出贡献的大小义工,我们却很少知道,百岁张充和,早就在北美的大学里播下了昆曲的种子!

百岁传奇(上)

充和先生清雅一生,步入百岁,依然那么雅致、清贵,为纷扰嘈杂的当下留住了一朵幽兰,一缕风雅。

纽约曲友说,听其度曲清唱,便如清风明月,干净而纯粹。

遗憾的是,百岁倪传钺我采访过三次,张充和先生却无缘谋得一面。

2012年2月初,在上海看《占花魁》,又和纽约海外昆曲社的曲友黄箴莹女士不期而遇,黄女士说起,5月13日,纽约曲社将为张充和先生举办百岁庆典,就想,飞去美国不可能了,但至少,我得为先生写点什么。

其实,四月份就已经有好几批人分别去给张先生拜寿了。昆曲老师学生们每年都有人去拜访她。在美国的岳美缇老师,也择日单独拜访,还和张先生一起度曲。上海昆大班在美国的王泰祺、袁玉成、闻复林,昆二班的史洁华、蔡青霖、吴德章等人,也先后拜访了张充和先生,每次都很尽兴。

5月1日,枯坐电脑中,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有件事可别忘记了——过些天就是张充和先生百岁寿诞!于是整理思路,赶紧写了几句,托曲友转送先生——九如巷口张家女

雅乐为寿诗书画

楼上人去风景在

百岁还唱胜如花

曲人鸿爪不经意

探骊得珠是方家

风花雪月消磨暗

绝版仕女在天涯曲友收到,说,我会转达您的心意,只是,鉴于充和先生今年身体状况,我们4月已赶赴她家专门曲叙庆生。5月13日祝寿公演希望她到场,但是最后还要视老人家的健康情况而定……

就是说,张充和先生届时能否到场,还是个未知数。

临近庆典时日,我发邮件给曲友:令人期待的时刻即将到来。昆曲绝版的场景啊!恨只恨不能插翅飞去!愿上苍保佑先生康健!愿昆曲永恒!

5月13日下午2时,纽约海外昆曲社假纽约Flushing市政厅小剧场欢庆张充和女士百岁寿诞,并举行幽兰雅乐祝寿公演,由纽约中国民乐团和昆曲社呈现中国民乐组合和昆曲折子戏演出——

民乐有:《幸福年》、《鸟投林》、《姑苏行》、《欢乐歌》、《草原上》、《百鸟朝凤》;

昆曲有:《长生殿·小宴》、《牡丹亭·拾画》、《狮吼记·跪池》。

是日天气和丽,先生状态良好:先生由她的管家陪同,按约定时间准时到场,观看了全部演出,结束后和大家合影留念。

黄女士将照片传给我——

百岁寿星,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百岁传奇(下)

想不到的是,2013年,又从报上看到了先生“百岁庆典”的消息。这回“海外昆曲社”邀请了江苏省昆的孔爱萍、沈扬和笛师王建农参加公演。

建农先生应约写了文章,发在《昆山日报》的“昆曲”专版上,文字感觉非常好——她穿了一身靛青翡翠色穿花的旗袍,配了件玄青外褂,脖上一串珍珠项链,齐耳的白发规整地别在耳后,浓淡相宜。那天的演出很成功,她看上去也挺高兴,却始终只是浅浅的笑,一分也不多。当下我便自揣,三十年前见她之时,她已年过古稀,当年的她,气质和容貌已然让我十分惊叹。而今,她年已期颐,依旧仪态万方,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她淡淡的为人和寡言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诚然,“多听少说”的确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美德。我记得曾经读过一本书,其中谈到“少言是思想者的道德,惟有少言才能多思。舌头超出思想,那超出的部分只能是废话”。此言不假,在看到百岁的充和先生之后,更加坚定了我的观念,但凡智者,一定用最少的话包含最多的内容。其实世间还有很多事情都存在这样的智慧。昆曲曲词,寥寥数言,却铺陈了世间的至情至善;昆曲闺门旦,需要抒发妙龄少女的情态,却不能过多地表现,以至于娇媚做作。昆笛演奏,需要虚实相间、顿挫分明,却不能附加很多花哨的指法,炫弄技巧。而谈到处世和为人,像充和先生这样寡言和淡淡的便是最好的了。

我们去她家里拜访,而后一同去了友人的花园曲叙。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依旧淡淡的饧眼浅笑,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略张张口,似答非答,我一怔,蓦地发现,眼前的这位老人已然是仙风道骨了,她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周遭的一切于她来说,无非是过眼烟云。大家让充和先生唱支《思凡》里的“风吹荷叶煞”,她也并未应声。我拿起笛子,试着吹了第一句,未曾想她很快接上了,并且几乎是一气唱到最后,严丝合缝。她把昆曲曲词记得真切,或许可以说,那些曲词是流淌在她的血液里的,她无须动脑筋,更不用费心神。我一边为她吹笛,一边也在认真听她唱,充和先生唱曲,真正是轻歌浅唱,那声音不娇不嗔,却比十六岁的少女更加打动心弦。有那么个别的腔,她稍稍变了一点,可是就那么一点点,变得却极为恰当,就好比她不多不少的笑容。这一刻,先生是如此美丽!

这一刻,昆曲是如此美丽!

九十九间半

甘家大院,一个注定要和昆曲联系在一起的地方。

民间传说:中国最大的帝王宫殿是北京的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中国最大的官僚府第是曲阜的孔府,九百九十九间半;中国最大的平民住宅是南京的甘熙故居,九十九间半。

九十九间半,可以说出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故事。

故事中的故事是昆曲。

故事的主人叫甘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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