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在慕尼黑转机,见到一份中文报纸《欧洲新报》,不觉眼睛一亮,欣喜异常,赶紧拿了登机。才坐下就翻看——天哪,一个非常非常醒目的标题突显眼前:昆曲遭遇海德堡!
原来,应海德堡大学孔子学院邀请,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谢柏梁教授,国家一级演员顾卫英女士以及台湾昆剧团团长洪惟助教授,演员赵延强、杨莉娟等艺术家们,于6月2日晚5点,在海德堡大学音乐系小礼堂为大家献上了精美绝伦的昆剧《牡丹亭》三段折子戏。由于座位有限,很多观众不得不站着观看了整场演出……
尽管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但读之仍然感到惊喜。这不仅因为我在空中,在国外,还因为,我所了解的顾卫英对昆曲的坚持。
花季雨季,都是思绪
2010年3月5日,一天大雨。雨水淌过昆曲,淌过水磨的老街。
花季雨季,都是思绪。你下你的雨,我聊我的曲。
十一时,顾卫英来到巴城老街醐途楼。
我说,做老师,会不会单一执教?
没有。没有放弃演出。演出和执教可以结合得非常好。
是的,执教,必须去学习,理解戏文的内涵,演和教可以相辅相成!这在她指点醐兰演唱时表现得非常明显:春香的两声“小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情景和声韵。同样的戏文唱词,理解细腻深刻多了。
2009年3月12日生儿子后,她很快进入正常的学习和“充电”。晚上,儿子睡了,学习开始了。看书,度曲,考研。之前在北京办了两个专场,都是北京的票友、粉丝们操办的。今年(2010年)寒假,办了三个专场!
“很忙很充实。”
显然,心态颇好。所以精神饱满,全然不见了因为青春版《牡丹亭》选秀而造成的悲情。
“以前在剧院,自己只要演就可以了,什么也不管的。现在演出得自己操心。尤其是在条件比较差的地方演出,什么都得自己操办,化装也得自己动手,有时候就站着、蹲着化装。
“当然,比起在周庄演出的三年,还算不错的了。那时不分冬夏,一样演出,冷天冻得索索抖!现在不会了。”
唯美的专场,唯美的昆曲
2010年3月13日,顾卫英的个人专场。在南京。
产子一年后就办专场,不止是努力,也是一种宣示。
下午两点多,我专程赶去南京。专场的票早已售罄,我们几个人的票要从别的地方“挤”。
想起2007年12月顾卫英的昆曲专场了。在苏州,“吴地人家”红楼美食会。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去看。有昆曲也有苏剧。第一次听苏剧。苏剧那么好听啊!我甚至很外行地说,苏剧比昆曲好听呢!还发过短消息给顾卫英,说“杨贵妃”还欠缺点皇家“贵”气。
顾卫英说,不可否认,这个专场多少有点悲情,隐隐约约的,于本人,于观众。于观众,出于同情和惋惜;于本人,失落之后的挣扎与抗衡,这样的心境,难免渗透到艺术中去。尽管,场面铺排是花了功夫的,数百名昆曲票友一起捧场,前中国文联主席周巍峙先生也到场祝贺,只是,作为艺术,毕竟不能说已达成熟的境界。
艺术需要悲情,悲情却不等于艺术。
今天南京的“专场”,得刮目相看了。
《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两个半小时,一气呵成啊!全场始终鸦雀无声。演员与观众一起投入,演得入戏,看得入迷。唯美的专场,唯美的昆曲。
最重要的是,已经不只是悲情,演员的悲情融入到杜丽娘的悲情之中了,杜丽娘的悲情得到了更为婉转缠绵的表现。
可以说,与几年前在苏州的专场相比,有了明显的提升。如果说,苏州的专场多少有点“赌气”“争气”的意味的话,那么,这回则走出了低谷,走出了个人的悲情,走出了小我小格局,这回是为了昆曲,为了真情的演出,目标是追求艺术的完美。
这是理想的境界。
张继青、柳继雁这些昆曲前辈都来捧场。
看完戏,我们又往回赶。一路上说的都是顾卫英和她的戏。就想,悲情是艺术之母,好戏值得回味。
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无论顺逆,从不言放弃
2010年11月29日晚,顾卫英在长安大戏院举办个人专场。
看过她在南京的专场,又到北京看。依然是《牡丹亭》五个经典的折子戏。戏院门口人如潮涌,宣传画犹如一阵青春靓丽的暖流扑面而来。寒意顿消,暖意融融。
从《游园》到《离魂》,行云流水,美轮美奂。《寻梦》一折,六个唱段一气呵成。
如此境界,全凭功夫,全是气韵。
如此执着,筑梦、追梦、寻梦——寻找艺术的天堂,寻找昆曲的梦。
27日下午,顾卫英在中国戏曲学院教两个小女孩练功,接下来与“春香”排练。就一个穿衣的动作,眼见就排了一二十遍。而在这之前,起码也排练了几十上百遍了吧?可是演出前,还是要反复排!
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的老师柳继雁,一位非常低调的“继”字辈艺术家说,开始是她教的,后来感觉有前途,就请更好的老师(张继青)来教。所以,顾卫英“很不容易,今天能在这里演出”!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能语。
从上海赶来的张静娴说,《牡丹亭》是每个学昆曲的人都要学的戏。今天顾卫英演得丝丝入扣,耐人寻味。不容易。我为她叫好!顾卫英无论顺逆,从不言放弃,难能可贵。她能有今天,不奇怪,她有坚实的基础,有感悟,又如此勤奋,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讲台上,她的气息控制得恰到好处,收放自如。
评价相当高了。
最长的“短消息”
2011年7月4日,收到顾卫英的一则“短消息”——杨老师,好久没联系了,一切甚好否?你的《昆虫小语》我一个晚上拜读了,一口气甚至看到深夜一点半。也不觉得困倦,反倒感慨不已!或许我们这些昆曲人也不如你了解昆曲界的所有动态,那天在书中跟着先生一一拜访、赏戏,胜似美餐了一顿!有强烈的愿望,昆曲界多一些像您这样的真爱昆曲的知音与领导,乃是昆曲人的福分。最近我又开始迎难而上,准备8月2日保利的专场,现已进入假期,按照本人的惰性,可趁机好好地休息,我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歇下来。于是又给自己一点压力,再多加一点点动力,艰难勇敢地往前走。无需理解与夸奖,只是爱戏爱昆曲。在我的概念中,做妈妈是伟大的,但对于一个在艺术攀登期的演员来说是危险的,我却铤而走险。因为这是上帝给世上正常女子的命令,谁也无法逃避,我接受,所幸现已脱离了危险,而且调整得很好。做老师是无私的更是伟大的,但对于一个热爱舞台的演员来说,更是冒风险的。偏偏我又不得不选择。但我怕因为职业的不同,一不小心把鲜活的艺术化为死水一潭的教条主义。于是乎,我开始努力地呼唤着,一步步走向舞台,仍然要靠近她,依恋她,保持着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我才能安然地面对一切!这是我收到的最长的“短消息”。读了颇为感动,可以感觉到顾卫英在“挣扎”中的选择。离开苏州到中国戏曲学院做老师,有先生的人脉和安逸的生活,她完全可以轻松地“相夫教子”,闲暇时做个昆曲的“票友”便是。这是最舒适惬意的选择了。可是她没有。她热爱和痴迷于昆曲艺术,或者,教学的实践使她对昆曲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对昆曲的敬畏逼使她在昆曲艺术的天空继续探求和追寻。追寻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艺术达到一定的高度以后,再往前哪怕是走一小步,都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选择是痛苦的,因为外面的诱惑太多,世界的万花筒让人很难坚守理想。然而对追求艺术的人而言,选择又是必须的。于是,我回道——完全理解并十分敬重您的选择。相信会越来越好!昆曲人也是什么名堂都有。吃昆曲而非为昆曲者形形色色。世界就是这样。我也是艰难选择,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惜力气大不了,不过不后悔。显然,顾卫英的选择是深思熟虑的,是坚定执着的,她说——我真是有感而发,您的精神打动了我。艺术需要虔诚之心。在这样的时代,我还选择这样的观念,很傻。但我坚信,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艺术的高峰,我愿意艰难地跋涉!不多久,她在保利大剧院举办了个人专场。很遗憾我没能去,但看到了北昆编辑王若皓的微博,内容应该是比较客观的——还要为顾卫英老师鼓鼓掌,愚意以为,她的综合素质已经比某些一级演员超过多倍了……
无论唱念还是表演,一点一滴都是在进步的,而且很有上升趋势,是当今同辈中之佼佼者!往前走,活出自我就好
依我愚见,具备条件而没有获得梅花奖的演员不少。即便不具备条件的,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在努力,在艺术的道路上苦苦追求和奋进。他们一样值得尊敬。
2013年4月2日,上午11点28分,突然收到沈国芳的微信——杨老师,最近有缘读到《苏州作家》研究您的一卷,您的精神力量令我深为震撼!您的孤独、独立、孤立、独行让我联想到自己,在昆曲艺术中我一名六旦的艺术走向,想突围就只能孤独地去学习,独立去完成自己的目标,谢谢您,您的精神将激励我勇往直前,坚持自我!和沈国芳不曾有过交往,只知道她是青春版《牡丹亭》中春香的扮演者。看过她和唐荣的《送京》后,我曾说了自己的意见。收到这条微信,十分意外,也很感动,想了想,作了回复——“春香”您好!
很意外收到您的微信。您看到的那本资料,该是我以前的小结。之后,我全部精力都在昆曲上了。尽管,至今我还在昆曲门外,但我知道了很多有关昆曲的人和事,往往也会感叹或者感慨:同样是昆曲人,却区别很大……
“坚守”是很难的,因为昆曲(艺术)之外的因素太多,表面上的或者一时的成功也不很难,但是艺术的长久和青春却需要坚持。
您说的“突围”,我能够想象,那是何等的艰难……
不过没关系,心无旁骛,朝前看,往前走,活出自我就好!想不到的是,“春香”要演《跃鲤记·芦林》中的庞氏了!从六旦到正旦,不仅是角色上的飞跃,更是艺术生涯中勇敢而不无冒险的跨越。
不久,去苏州看她的《芦林》。倘若不是事先知道,我绝对不敢把庞氏和沈国芳联系在一起的。六旦到正旦,这一步走得扎实,让人“惊讶”甚至“惊艳”,也感慨:一个好的演员可塑性及突破的空间太大了!
接下来听说,她在南京大学学习。
2013年11月23日,在南大结业前夕,沈国芳举办了一场个人专场演出。
遗憾的是,这天因为走不开,没能看到“春香”的别样风采。
后来听说,专场很成功。
“坚守”,是成功的阶梯。
全国的昆曲演员号称“八百壮士”,沈国芳是其中之一,如果所有的演员都能这么苦苦追求和突破,昆曲的春天一定会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