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昆曲老名士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江南昆曲老名士
昆曲就像文人的诗社,古琴的琴社一样,无欲而成,共同的愿望就是在一起玩。Www.Pinwenba.Com 吧如果建立在商业角度上,建立在跟社会潮流走的基础上,最后将是饮鸩止渴。
——张卫东
现在昆曲形势非常严峻!世界遗产后,昆曲变成肥猪,大家来吃!他们搞昆曲不是保护昆曲,他们是吃昆曲。猪是要让人吃的,但种猪不能吃了!吃了昆曲就没有了。种猪变成杂交猪,也不是昆曲了。
——顾笃璜幽兰香飘恭王府
2011年6月28日,为纪念昆曲“入遗”十周年,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会长田青力邀,苏州平均年龄七十岁以上的“继”、“承”两辈演员,在恭王府上演了四出传统的折子戏,成为古都北京一道厚重亮丽的文化风景。
这是苏州昆剧传习所的顾笃璜、薛承钰和退休的钱璎、张澄国等人费心费力做的一台戏。
7月16日下午,剧组载誉归来后,在苏州昆剧院“汇报”演出。
《楼会》。明袁于伶所作《西楼记》之第八出。写于叔夜与名妓穆素徽西楼约会。扮演穆素徽的柳继雁,以七十多的高龄,居然款款移步,莺莺婉唱,将“梦影梨云”、“病不胜娇”的女子演得神韵毕现。虽然“烟花贱质”,却与“阀阅名流”一见钟情。其间细微之处,表演得非常精妙。尤其是她的唱,莺声燕语,婉转缠绵,真可谓“一声一字万种悠扬”!
《卖子》。明沈鲸《双珠记》之一折,写郭氏因丈夫入狱,义不独生,决然卖子后与丈夫诀别投渊。这是大悲剧。出卖亲生骨肉,如何了得!尹继梅的表演层层递进,先是波澜不惊,似乎卖儿就如卖菜,而当王章说要收下她的儿子时,顿起微澜,一举一动,一声一念,无不令人唏嘘揪心。而郭氏在失子昏迷醒觉之后,一个习惯的抱儿子的动作落空,她突然明白,她的骨肉没了!她的心被掏空了,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副躯壳!哭无声,喊无言,只是撕心裂肺的干嚎……尹继梅的表演步步推进,扣人心弦,催人泪下,堪称完美。
《狗洞》。明末清初阮大铖《燕子筏》之一折。写鲜于佶胸无点墨,请人代笔,得中状元。主考官设局将其禁闭室内,命其作文三篇。鲜于佶窘极无奈,竟掀去衣冠,从狗洞爬出。故事荒诞不经,却是揭露科场黑暗的经典,讽刺活灵活现,倒让人联想起当今徇私舞弊的种种乱象。扮演鲜于佶的朱承泓,拿捏得颇有分寸感,把一个几乎是目不识丁的“状元”的丑态演绎得活灵活现。于是观众跟着剧情,时而会心地笑,时而暗暗地恨,时而又巴望眼下的卖官鬻爵的贪官污吏也这么钻进狗洞以大快人心……
三出戏是沈传芷和徐凌云传授。排演特别注意严格保留文学剧本和音乐曲牌的本来面目,不做改动,更无“创新”。表演多为“原始”状态,舞台和音乐也是“原配”。一桌二椅,甚至没有任何布景和道具。
演出的意义或者不仅仅在于呈现昆曲的“原生态”,更在于让今天的观众领略昆曲的昨天——了解昨天,才会珍惜现在,也才会尽心呵护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为了这次演出,北京的一位名叫刘洪庆的作家,张罗忙碌了一阵子,还写了一副对联送给顾笃璜——园可怡心青春褪尽孤枝指天犹劲
云又过眼暖冬归来牡丹伏地长生顾笃璜是“继”字辈和“承”字辈共同的精神支柱。
一生钟情昆曲
北有张卫东的危言:“正宗昆曲,大厦将倾!”
南有顾笃璜的呼号:“保卫昆曲,垂死挣扎!”
上世纪50年代,浙江钱法成主动打报告要求从省文化局去“国风”剧团工作,苏州的顾笃璜更加“另类”:1957年,他放着好端端的苏州文化局副局长不做,却要辞职去剧团“搞业务”!
正在“反右”!作为**员的他,这样做是“反常”的,给个右派的帽子也“顺理成章”,但是,宣传部凡一部长给予了极大的理解,没追究。
之后,他在昆苏剧团工作了几十年。
他是苏州望族,十几岁就是昆曲“小票友”。祖上“过云楼”藏书非常丰富,明四家的画都有。1949年后,祖上所建怡园和“过云楼”藏书“悉数”捐赠国家。后来他还变卖了一部分房产,和苏州大学中文系一起办了个昆曲本科班。这还是昆曲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遗产名录之前。
天下昆曲人多矣,宁有痴如顾笃璜者乎?
时尚青年追昆曲
2008年9月20日,走过车如流水的凤凰街,弯几步就是著名的清代诗人沈德潜的故居。“阔家头巷”又叫圆通巷,是清代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这里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网师园,还有圆通寺。
小巷窄窄,不过丈余,小巷浅浅,只有几十公尺,却是一条穿越时空的光阴之线,穿连了几百年的历史,也串联了几十家琳琅满目的小店铺。
重建的“昆剧传习所”就在路口的沈德潜故居。
乾隆皇帝称沈德潜为“江南老名士”,顾笃璜是不是也可以称做现今的江南昆曲老名士?
每周二、六的上午,顾笃璜都会在这里“传习”他对昆曲的执着甚至是执拗。
头发花白,根根竖起,密匝匝却是条理清晰。眼睛烁亮,颧骨分明。手里捧着个硕大的塑料茶杯,蓝宝石的颜色,二十元买的,上面有标识:一千毫升。他喝自制的“茶汁”,每天上、下午各一杯。一把折扇,两面都是孙中山的字:一面是“博爱”,一面是“天下为公”。当然不是真迹。
初次见面,并不如外界所说的“古板严肃,难以接近”。几句话过后就可以无拘束地交流了。
顾老指着北京来的昆曲的追随者说:你看看,他们都是时尚的青年!
果然,穿着牛仔,宽袖,露背或者是超短裙的,都有。
台湾客人说:前卫人士看昆曲。
还有一句:最好的昆曲演员在大陆,最好的昆曲观众在台湾。
千万不要把种猪吃掉
就苏州昆剧,顾老写了本书《艰难曲折的历程》,还写了《昆曲衰落的思考》。他说,我养猪,他们吃肉,但是,千万不要把种猪吃掉!遗产就是遗产,创新就是创新,不能混为一谈。
现在花很多钱,搞的是“非艺术”。保护就是保护,不能乱改。美到极致的昆曲艺术,怎么“创造”也不可能“创造”出来!
现在是拿政府的钱,编戏,演员和导演都有份,“先富起来”,然后活动,去拿个什么奖……
不管给多少钱,我不干!我从来不在昆曲上拿一分钱。包括《长生殿》,我导演,也没要一分钱。我不是吃昆曲。
这边寂寞无比
2008年9月30日,国庆长假的第二天,观前街满眼都是人,潮水般这边涌过来,那边推过去!南腔北调的游客,把个偌大的观前街挤压得小小窄窄,仿佛眨眼间马路就变成了羊肠小道!家家客满,店店超员。百姓度假,商家大乐。所有的商店都是人头济济。
观“钱”(前)街只管数钱便是!
与观前街的热闹截然相反,昆剧传习所里却是冷清得出奇。
沈德潜老人塑像静静地坐着,“老名士”目光炯炯,穿透时空,笑人间繁华如梦,又敬人间寂寞如许——
七个老人,在传习所的里间,开会。
既然放假,又是长假,总得让人们无牵无挂地休闲啊!所以,即便在被认为是全世界开会最多的中国,现在节日长假也不开会了。
可是,现在,当我面对传习所几位老人的会议时,却肃然起敬了——
他们正在商量,如何利用忠王府这块阵地演出昆曲剧目。
说话的正是顾笃璜,他说,从10月6日开始,周二至周日,能不能天天演?我们不去,上海(昆剧院)会来,他们条件好。关于演员,要自愿,不能勉强。排一下,能参加的有几个,可以做工作的有几个。等等。
“我们白天演出,不收门票。晚上卖票。观众看中的是我们的传统,不是看海派!”
觉得没有太多把握,“承”字辈要碰头,传习所秘书长薛年椿就希望顾笃璜能去说说,顾说不一定我说了就有用。现在人是有的,就是不一定肯参加。最后答应去说说。
为了昆曲?何必“昆曲”?!
“甚至不能寄希望于昆曲从业人员!”
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令我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