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钟盛阴沉着脸道:“海汉人如此骁勇,倒是我们动手之前没有想到的,廖大人,你先前打下包票能轻取对手,如今弄成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陈钟盛对于海汉人的恶感并不强,前次福山知县张普成押送万家军匪万蒙来登州城,他还曾对海汉协助官府剿匪的做法大加赞赏,默许了海汉人在当地落脚修筑定居点的做法。但因为他妹夫郑凡和军方的人一起打下包票,说是只用武力胁迫就可使海汉人让出铜矿,无需登州府掏腰包支付军费,而其后的收益也将会十分丰厚。
陈钟盛不知海汉实力,对郑廖二人的说法信以为真,认为海汉人仅仅只是一群外国武装海商,不会因为一处尚未开采的矿藏就得罪地方官府。所以他便以登州知府的名义了公文,要求海汉撤离铜矿所在地区,其后又同意了军方出兵,前往福山县驱逐海汉人。然而没想到郑廖二人当初信誓旦旦的结果根本就没有出现,海汉人竟然采取了极其强硬的态度,将郭兴宁部打了个落花流水。
虽说陈钟盛个人尚未有什么损失,但他已经意识到这次的莽撞决定怕是踢到铁板上了。想那海汉人初来乍到就跟登州地头蛇万家军过了招,必定是对其自身实力十分自信,而这次踩上门去的明军更像是在送菜,虽然郭兴宁声称在交战中斩杀敌人数百,但陈钟盛却根本不信——你都斩杀数百敌人了,敌军没崩盘你的部队倒先崩了?
陈钟盛问这话的目的也很明确,这主意是你军方先提出来的,现在搞砸了别想拉本官一起背锅。军方要是解决不好这事,那他也不介意向巡抚大人那里参上一本。
廖杰能做到三品武官,除了军事方面的能力之外,察言观色的官场本事自然也不会差,陈钟盛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他还是听得明白的。对于郭兴宁在福山县吃的亏,他现在同样是一肚子火,不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向自己同一阵营的伙伴撒气,毕竟这烂摊子还得大家齐心合力才能收拾好。
廖杰当即应道:“海汉人冥顽不灵,肆意妄为,的确是超乎本官想象。以本官之见,此次郭大人马失前蹄,倒也不见得是海汉人有多厉害,应该还是郭大人托大了一些,准备做得不够充分。”
郭兴宁听了这话心头也是暗自不爽,他原本想多申请些兵马,但廖杰却认为海汉人不会采取武力抵抗措施,再增兵也只是徒增消耗。如果当初能多些人马出征,又何至于轻易被海汉人给截了后路,逼迫他不得不选择从山区撤离战场。廖杰现在这么一说,显然就是要将责任全都推到他郭兴宁头上了。
不过廖杰倒也顾及到了郭兴宁的情绪,话头一转道:“郭大人率军远征,踏入海汉陷阱之后还能与其奋力拼杀两日,已经是殊为不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今之计,一是如何调整策略应对海汉人,二是要解决成山卫和威海卫的补给运输问题。”
郑凡插嘴道:“各位大人,既然海汉人把持了陆路,那何不转走水路?登州水城至最远的成山卫也不过两日航程,且海上航行受降雪影响不大,何苦要冒险去走陆路?”
“郑凡,你有所不知,那海汉人可怕之处,陆路还在其次,水路才是其最为擅长之领域。”说到这个话题,廖杰不得不给郑凡科普一下对手的厉害了:“海汉人以海起家,在南方沿海各地都是以控制海上贸易航线为主要敛财手段,与其竞争的海商海盗都是悉数被灭,手段极为凶残。据奇山所打探到的消息,海汉停靠在芝罘湾内的战船多达数十艘,甚至还抽空去了趟皮岛,跟沈世魁谈成了合作,其活动范围之大可想而知。海汉人说不定已经在登州城附近海域布置了船只监视水师动向,想要避过他们的耳目把货运去东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凡仍不甘心:“在下有快船数艘,那海汉人就算现,也未必能追得上。”
廖杰摇头道:“家兄在南方当差,据他在书信中所说,海汉战船在海上航行速度,远非大明帆船可及,南方沿海水师无不叹服。福建水师甚至还斥巨资,向海汉人购入了战船数艘以充实力。你的快船虽然不差,但对上海汉人的战船却未必能有优势。不过你若坚持要试一试,本官也不会反对。”
郑凡听了这话就闭上了嘴,不管海汉人的战船是不是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快,他都没必要拿自己的家当做赌注。他主动掏腰包参与这事的目的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但现在现明军并不是那么管用,那自然就要进行风险管控了,前面搭进去千人的军费军粮就已经很苦了,要是后续再搭几条船进去,那可就是真是亏大了。
陈钟盛板着脸道:“这陆路去不得,水路也去不得,那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成山卫和威海卫的将士饿肚子不成?”
廖杰道:“饿肚子恐怕难免,但不至于饿上一整个冬天。”
“那廖大人是有解决之法了?”陈钟盛追问道。
廖杰沉声道:“也说不上解决,无非就一个拖字。那芝罘湾冬季会封冻,海汉战船几乎全是大船,定然不能在港湾内过冬。本官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海水初冻,海汉战船就会调头南下去南方过冬。届时我们在从海上运送物资过去,就不用担心被半途拦截了。”
陈钟盛听完廖杰这个办法也有些无语,廖杰这主动示弱就已经表明了军方的态度,如果说军方在陆上尚有与海汉一战的决心,在海上就完全没有跟海汉交手的心思了。但想想登州的状况也的确很无奈,水师尚在战后重建之中,根本没有与对手交战的能力,不低声下气地躲着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