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充仪看着手中的酒盏出神,脑海里闪出崔充容和程才人遥遥对视的情景。
程才人晕倒必是在求庇护,崔充容那时不出手,程才人就有可能被支去朱镜殿或者含凉殿,那时候,不管她是不是对路修媛之死知道些什么,也肯定会被狠狠打压。
“你最近和崔充容关系如何?”邹充仪问。
沈昭容偏头想了一想,小嘴微微地撅了起来:“她们玩得太雅,我不喜欢。”
邹充仪看着她,叹口气摇摇头,想了半天,才又劝道:“戎儿,宫里能跟你玩到一起的,除了裘昭仪其实没什么人了。但你和她代表的两个家族是天然的对头,裘昭仪的心思深沉,你未必是她的对手。所以戎儿啊,你得耐下性子,好好地跟别人相处。不然,一则偌大的皇宫,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二则一直独来独往,看似爽利,万一有事,却是人人袖手的境地,太难了……”
其实沈昭容从邹充仪说到自己不是裘昭仪对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愣,以至于后头的话都没听进去。
邹充仪注意到了她的愣神,甚至注意到了她眼神中流露的一丝恐惧。
裘昭仪是不是已经开始对沈戎做什么了?
邹充仪心里一沉。
路修媛之死,沈昭容之惧,裘昭仪之变——宫里要出大事了吧?
邹充仪心中一动,温下了声音,伸手拉了沈昭容坐到自己身边,揽了她入怀,低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呢。”
沈昭容闻着邹充仪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心防渐渐放下,忍不住便呜咽出声:“邹姐姐,是不是所有人进了皇宫,都会变得面目可憎、心狠手辣?不能和睦相处么?不能相安无事么?圣人又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大家都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么?”
邹充仪唇边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轻轻地拍着沈昭容的后背,轻声道:“乖戎儿,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其实大家也都不想斗的,都是身不由己啊。女人家,哪来的那么大野心,哪来的那么多心眼,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可后宫就是个小前朝,每个人代表的都不是本人。你家阿爷疼女儿,所以不肯让你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愿意让你搀和进来。可你姓沈,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所以戎儿啊,就像当年我在清宁宫告诉你的,你不要怕,要长大。如果不肯变成你讨厌的样子,就得比那些逼你改变的人更加强大。这条路,我能帮你,能陪你,却不能替你。”
沈昭容听着听着,把脸埋进了邹充仪的肩窝,不一时,邹充仪就感觉到了肩头一片清凉。
沈昭容在默默地流泪。
邹充仪轻轻地接着拍抚她的后背,甚至轻轻地摇摇,口中安抚:“戎儿不怕,戎儿不怕。”
……
两个人的对话很快传到了明宗耳朵里。
明宗正在看折子,听到邹充仪说裘、沈二人是天然对头的时候,扔下折子,皱着眉低声喝道:“她还嫌事儿不够乱么?”
孙德福稍稍一停,却小声地说道:“可沈昭容听了这话就愣住了,一会儿就哭起来,问是不是但凡进了宫,就会变得面目可憎、心狠手辣……”
明宗眉头顿时拧得更紧,片刻后,方问道:“上回咱们走后,钏儿跟她说什么了?”
孙德福咬咬牙,腰深深地弯下去,眼睛看着地面,声音压到最低:“你不服我当皇后么?”
明宗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脱口怒道:“荒谬!”
孙德福立马跪倒,双手伏地,口中认罪不已。
明宗脸色铁青,定定地坐在那里,半天,方渐渐缓下脸色,伸手道:“把记录给我。”
孙德福将邹、沈二人的对话记录薄子呈上,又悄声道:“沈昭容可不像武将家的闺女,这胆子真小!”
明宗冷哼一声,随口道:“什么胆小?那是都是家教!谁也不是天生胆大的!沈迈一心只想女儿无忧无虑地长大,所以什么都不肯教,沈大夫人倒是想教,可惜沈戎已经定了心性,那些肮脏的玩意儿学不会罢了!倒是有胆大的……哼,可见家里都教的是些什么……”
边说边翻看,看到沈昭容说“圣人不是刻薄寡恩的人”,眉目一舒;看到邹充仪说“女人没野心,每个人代表的都不是自己本人”时,眉头又紧紧皱起;待看到沈昭容哭得难言时邹充仪的样子时,脸上竟然也缓缓流露出一丝温情。
孙德福偷眼觑去,明宗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自然大定。便又添了些话:“今天早晨听外间的人说,程才人如今也是半步不出紫兰殿,每日焚香念佛,都是往生咒、再生经什么的。圣人您看,路修媛这事儿,还查不查?”
明宗沉默很久,方叹口气,喃喃:“查出来了又如何?邹氏说得没错,宫里这七事八事,其实都不是她们自己要折腾,后头老有人逼她们改变,斗不过后头的人,就只能按照那些人的吩咐,变成面目可憎、心狠手辣的人了……”
……
幽隐。
邹充仪点点头,命横翠下去:“跟孙公公保持联系。”
桑九在一边却很不解:“娘娘,孙公公做什么这样帮咱们?”
邹充仪不以为意地一笑:“你别管。横竖知道他肯帮咱们便是。”